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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〇三


  云轩叹息一声,开口带了怜悯之意,“以她这样的出身,猝然得来这样隆重的恩宠,未必便是桩好事情。如今各宫瞧得眼红,人人恨不得把她生吞活剥了,谁肯给她好脸色瞧?我见云裳孤苦伶仃的,好言关切了几句,便哄得她声泪俱下。”

  涵柔便问:“她叫云裳?”云轩“嗯”了一声,道:“有几回请她来我重华宫里坐,也算相识吧。倒是娇怯怯的模样,瞧着楚楚可怜的。”说着又是叹息,“旁人羡她得宠,她何尝便就欢喜了?莫说宫里人猜不透皇上怎就看中了一个奴婢,便是她自己,也不明白皇上是瞧上她哪一点——说来真是桩蹊跷事。”

  一颗心免不得被勾起三分,涵柔追问:“怎么?”云轩叹道:“云裳入宫不过半年,不晓得轻重,夜里私自跑去太液池放河灯。不想教皇上撞见,不知为何竟就封了采女。”

  涵柔神思有片刻的恍惚,仿佛什么极其紧要的念头一闪而没,语声带了些微的颤抖,“你说……她去太液池做什么?”云轩不明所以,随口应道:“去放河灯——这傻丫头,竞相信太液池水能把河灯送到宫外头去。”一抬眼却见涵柔不知何时竟变了脸色,不觉惊呼,“表姐——怎么了?”她匆匆别开脸去掩饰着面上神情,口内含糊,“没什么。”定一定心神,岔开了问,“这些同羽仙又有什么干系?”

  云轩难免心下不安,很是踌躇了一番才轻声回答:“她说皇上曾对她唤这个名字,曾在夜里带她同去太液池,揽着她唤她羽仙、羽仙……她不敢应,不敢驳,只觉这些荣宠好似全然不是给她的,却不知这羽仙究竟是怎生人物。”一时殷殷相看,恳切道,“表姐入宫多年,应知晓宫中许多不为人知的秘事。若这羽仙并非什么禁忌,还望表姐瞧着轩儿面上,指点云裳一二。”

  良久不听眼前人回应,她不禁低低相唤:“表姐?”却见涵柔合上了双眸,微微摇头,话音低迷如梦,“羽仙,不过是一场梦罢了……”

  云轩为其间情愁暗涌所慑,但觉只言片语间莫名情愫幽深刻骨,不由怔怔难语。

  她却是惘然一笑,语如叹息,“我还以为,他恼极了当初的羽仙。”

  还以为他该恼极了当初那场幻梦,恼极了那一夜精心布局的美丽邂逅,恼极了那一个为谋权势费尽心机的女人。他亲耳听见我承认他的算计利用,承认一切皆为李家而谋,更何况,早有旁人拿往昔之情大做文章!

  还以为他再不会相信,再不会原谅——却不想,竟会是如此的哀伤深重,相互折磨。他不孩子自我身旁夺走,他给一个宫女无尽的荣华……原以为是恩断义绝,却不想相思入骨各自煎熬!三载夫妻只道情薄,原来两心相同、痴爱相托,奈何不自知、不相知,一朝决绝才道意重情浓……

  谦郎,谦郎……

  涵柔眼中酸楚几乎落下泪来,一颗心却教暖意重重叠叠包裹;欣喜同怅惘细密相融,心有千言万语终究欲诉还休。

  宁寿宫。

  宸雪入至中庭,见太后正瞧着廊下挂的一双雪衣鹦鹉,凑上前陪着逗了一回鸟,才一同转入殿中。她亲自侍候太后浣了手,坐下正用着一盏茶,忽听太后懒懒开口,“皇上近来当真迷着那小丫头?”宸雪不知如何答话,搁下手中茶盏只应了声“是”。

  太后轻叹一声,“费尽了心思又如何?他就算不往中宫去,到底不会像从前那样宠着你了。”宸雪面上一黯,微一咬牙,哑声道:“无论如何,那个人也失了他的心不是?”太后兀地一笑,“失了又怎样?难道她真就失了皇帝的心?你信吗,不出一月,那个有心的便能再挽回皇帝的人。”

  她垂着头黯然不语,终于挤出艰涩的两字,“我信。”太后瞧着腕上碧沉沉一直翠镯子,口气淡淡的,“你可明白这是为什么?”瞧不清神情,“她是太子的母亲,无论发生什么事,瞧在太子的分儿上,皇上都不会对她绝情。”

  宸雪登时苍白了面色,冷着脸缓缓移开视线,一言不发只瞧着地下光影交叠出神。一时洪嬷嬷附至太后身畔低低耳语了几句,旋即听太后语带不悦,“不是早叫她断了这个念想,做什么三番五次地打发人来?不又是不明事理,还指着我能让沈惠妃留下的孽障再进宫来吗!”洪嬷嬷诺诺应声,“奴婢这就差人去回了。”向近旁使一个眼色,一同进殿中来的宫女立时躬身退出。

  宸雪为太后猝气的怒意所惊,惶然相问:“怎么了?”太后犹是不快,冷冷瞥了身旁人一眼,“你说。”洪嬷嬷道了声“是”,向宸雪俯身一礼,“回贤妃娘娘,凌太妃身边遣人过来,说太妃病重,请旨召潞王回京一见。”宸雪惊问:“病得厉害吗?”洪嬷嬷微一迟疑,低声答道:“听说,怕是挨不过这个秋天了。”宸雪怔了一怔,回过神来急急转向太后,恳切道:“既然时日无多,太后何不遂了她最后的心愿?”太后只是面无表情,“她想叫离了宫的潞王昱谨从封地再回宫来,这心愿,也太大了。”

  宸雪不由皱眉,脱口道:“母亲相见儿子不是天经地义的事吗?何况已是临终之际!姑母也是做母亲的人,如何这般不通情理?”太后冷笑一声,语气有些捉摸不定,“凌氏向来安分守己,若是她亲生的骨血,倒还罢了,偏生那时沈惠妃留下的儿子!”迎上太后移来的目光,宸雪微微摇头仍是不解,却见太后眸中猝然闪现雪亮光芒,“那可是个差点儿就夺走了黄伟的人哪……是我害死了他的母亲,是我把他远远地打发出了宫去,如今,我能让他这般轻而易举地再回京城里来吗?”

  宸雪不禁哑然,徒张了口说不出话来。太后口中无情话语却是不停,“成王败寇古之常理,宫城里只能有皇上一个主子,哪怕是一母同胞的亲兄弟,亦只得离宫就藩,无召不得擅离封地半步……”太后神色如常,语调平静不兴半点涟漪,“祖制难违,只要太子能偶平安即位,旁的皇子都只得永离皇城。”

  她凄然一笑,口中字字啼血渐成哽咽之音,“那么,往后我老了,我病了,我要死了,只消她轻轻说一句‘不混’,我和暄儿便连最后一面都不得见……”太后把心一横,仍旧语不容情,“真到了那时,皇帝是她的儿子,她说不混,你又能奈她何?”

  宸雪呼吸渐渐急促,胸前起伏喘息不止,却是无论如何都吐不尽心中怨恨。紧攥了花梨木的扶手,任雕花硌着掌心,直用力得周身颤抖亦不肯放松分毫——她的儿子是太子,是太子!毕生遗憾无可避地横亘在心底,伤口永不会有愈合的一天……

  太后冷眼瞧着她神情苦痛,铁了心并不劝慰一句半句。只见眼前人霍然抬手,双目恨恨如要喷出火来,一字一顿嗓音沙哑得可怖,“我不甘心。”

  她恍若全然不觉话中怨情刻骨,唇边一点笑意幽深,口气是与沉重气氛格格不入的轻快,“时至今日,不甘心又如何?那母子俩一荣俱荣,互为倚仗,凭你这一点小把戏,就指着能撼动根基吗?”宸雪闭一闭眼,深吸一口周遭带有淡淡檀香的空气,稍稍平复满心情仇翻涌,到底涩声相问:“当初,皇上是怎样成为太子的?”

  太后浅抿了一口茶水,轻轻搁下盖盅,徐徐道出尘封已久的往事——确实轻描淡写仿佛事不关己,“我投毒害我自己的儿子,先帝以为是沈惠妃所做,夺了她正一品妃位。第二年春气动时沈惠妃染了时疫,遣去的太医错下了几味虎狼药,可怜伊人就这般玉殒香消了……她再没有翻案的机会,她的儿子再没有即位的可能——谦儿,便是名正言顺的太子了。”

  曾经生死相搏,血雨腥风就中只凝做苍白暗淡的三言两语。纵然是最单薄的讲述,隔了多少年岁月沧桑,就中残酷气息却犹能扑面而来。

  沈惠妃一死,她的儿子便永失了倚仗,唯有任人欺凌——要为暄儿夺回太子之位,就只有扳倒那个人……彻底,扳倒那个人……

  寒意如水自宸雪心窝里徐徐漫溢出来,一点一点浸透四肢百骸,如能哽咽呼吸。

  太后深深凝注眼前女子,须臾扭过头去,语调散漫,“我乏了。瞧贤妃脸色不大好,只怕是吹了风——招呼外头跟来的人护着贤妃回宫歇了去吧,别闹出病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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