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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十一


  像是回应一般,静寂中低低的呼唤清晰分明。永曜仰着小脸望着咫尺间的至亲,清亮的眼眸神光熠熠,好似当真知晓这一声呼唤的含义。

  涵柔心跳骤然停滞了一瞬,迟到的喜悦如潮水一般吞没所有,身心俱为之震颤不已。他唤我娘了……曜儿唤我娘了!惊愕之后天地只剩下无尽的欣喜。涵柔猛地上前抱起永曜拥在怀中,只觉这小小的孩子便是今后全部的生命。一时笑得合不拢嘴,却又喜极而泣。

  皇帝见她又是哭又是笑,忙伸手去拭那泪眼迷离,笑叹,“傻丫头,曜儿一天天长大,终究是会叫娘的,怎么像孩子似的,高兴成这样?”

  涵柔抽噎着开口,欢喜得泪光涟涟,“这可是妾十月怀胎辛辛苦苦带到这世上来的孩儿,这可是曜儿头一回开口唤妾——”一念突生,骤然脸色一沉,却把怀中小人儿重又放回了皇帝膝上,佯怒道,“这小家伙可当真是势利!妾日日照料他,哄了他多少回他都不肯开口,如今才听了你这三五句,便巴巴地唤给你听——还不晓事儿就只知向着你,往后妾该指望谁去?”

  皇帝怔了一怔才回过味来,不禁笑弯了腰,“你这是同个孩子争风吃醋吗?可唬得朕这做父皇的再不敢哄儿子一句半句了。”涵柔本还强绷着脸,见他摊了摊手摆出一脸滑稽样,膝上的曜儿却是挠着头茫然不知所措,撑不住已是笑出声来,“说得这样可怜兮兮,好似妾欺负了你一般。这宫里头,还不是从来只有你欺负旁人的份儿!”

  他握了涵柔的手将她拉至身前,笑嗔道:“就算朕欺负了旁人,何时欺负过你了?朕怎敢欺负你这牙尖嘴利的丫头……朕怎舍得欺负你……”涵柔面上一热,甩开了他的手背转过身去,“尽拿好话哄妾!”如此说着,却藏不住眼中笑意深深。

  二人闹过一回,见时辰不早,便一同安置了永曜水下,预备着也要就寝。涵柔卸去华服,一头长发只以一柄玳瑁疏松松琯着,亲手侍候皇帝宽去中衣,换上棉绸寝衣。手势轻柔抚平丝缎上些许皱痕,她只作随口说起:“听说礼部惹皇上不高兴了?”皇帝淡淡地道:“没什么,那些腐儒顽固不化罢了——这些琐碎事不劳你操心。”涵柔缓缓抬眸凝望着眼前再熟悉不过的容颜,沉静如故,“妾都晓得了,你不必瞒我。”

  他的面色僵了僵,未及开口以听那话语低柔如潺潺流水淌过心间,“妾明白你待我的情意,这份心意妾心领了就是,不敢贪求什么虚名。”

  双臂环上女子温软的腰肢,他揽了爱妻在怀,低低地开口,“那该是属于你的位置……”涵柔依偎着他的肩头,温然相应,“妾既非元后,皇上就该依祖制行事,怎好平白搅扰先皇后亡灵?”

  “先皇后……”皇帝轻声喃喃,忽而一声冷笑,“那不是朕的皇后,那不过是一个旁人强塞给朕的女人!阿柔,你才是有资格与朕比肩而立的皇后。”话中冷意渐消,终究转为柔情缱绻,涵柔妩然一笑,轻轻把脸贴上他的心口,“有你这句话,便足够了。妾只要占着你心里这个位置,旁的什么都没有关系。”

  他紧了紧相拥的臂膀,合上双眸,下颌抵在涵柔顶心上轻轻摩挲着,话音沉沉满蕴情深似海,一字字清晰刻入心底,“阿柔,是朕从前亏欠了你太多,朕必用余生好好弥补。朕答允你,纵有佳人如花、儿孙满堂,只有你才是朕唯一的妻,只有曜儿才是朕唯一的嫡子。”

  殿中侍立的宫女早悄无声息退了出去。相拥的躯体渐次转为炽烈,细密的轻吻印在眉梢眼角,印在耳垂,印在脖颈,周身都为之酥软下去。

  春宵迷梦,翻云覆雨,罗帐深处肌肤相贴肢体交缠,浓情旖旎汩汩注入对方的生命里。

  比翼双栖,连理枝缠,原来所谓夫妻恩爱,能够是这样的身心交融。原来,我竟也这样贪恋他带给我的温暖……在最彷徨无助的时候我才骤然惊觉,那个人,竟已不知不觉成为我生命的支点。

  可是,他的轻怜密爱永不能为我一人所有。哪怕再依恋,我也必须亲手把他推到别人的怀抱里……

  似睡非睡间,涵柔伏在皇帝胸口,话音细微,“前些日子本已商议着选妃的事了,这一耽搁却又一个月过去。再过几日,妾细细筹办起这桩事,好生挑几个妙人儿入宫来。”皇帝抚着那青丝万缕,默然片刻却是叹息一声,“罢了。四妃有三,还不到非进人不可的份儿上……朕晓得你心里苦,你莫要委屈了你自己。”

  她低低一笑,语声轻快,“哪里就是这样小的度量不能容人了?原来在皇上心里,阿柔竟是失德善妒、不识大体的人吗?宫中几年不进新人了,不说份位多悬,皇上膝下子嗣尚稀,妾又这般福薄,是该册立新人入宫好为皇家广绵帝裔了。”

  皇帝揽过她光洁的肩背,愈发放软了声气,“万事都由你做主便是,凡事多吩咐旁人去做,你该好好调养着身体,莫一味操心累着。”思量一番忽噙了温柔的笑意,“再过些日便是你的生辰了,这回定要为你好好热闹一番。十月里曜儿和暄儿也满了周岁,又是一桩喜事。”涵柔却骤然撑起了身来,墨色长发倾斜如瀑柔柔扫在他胸膛,双目灼灼如要看进心底,“今儿也是个特别的日子,不知谦郎可还记得?”他略一皱眉,须臾已是欣然展颜,微张了口却又不知何言相应。

  ——是啊,九月十五月圆之夜,当真是个特别的日子。三年前的今日,你我大婚礼成,朕昭告天下迎娶你为新的皇后,却在洞房花烛之夜决然弃你于不顾。两年前的今日,朕在湖畔月下邂逅了那个白衣如雪、疑幻疑真的女子,朕与她长谈彻夜、两心相印,她却告诉朕她是朕错失了整整一年的妻子……

  阿柔,从一开始朕便亏欠了你啊……朕允诺再不相负,却还是没能护住你我的孩儿……

  “阿柔,永曜周岁生辰那日,朕要册立咱们的曜儿为太子。”

  “皇上,这——”先前虽略有听闻,涵柔此时却还是掩不住惊诧。

  下一个瞬间,温热已将她微启的双唇覆盖,爱意绵绵如潮水铺天盖地而来,冲刷掉一切多余的话语。

  九月二十六日是皇后一十九岁生辰。自八月里小产之后,皇帝对涵柔愈显偏宠,事事千依百顺,着意补偿,因而这一回的生辰操办得甚为隆重,一扫宫中连日来惨淡景象。当日夜宴涵柔携子盛装而至,织金绣凤正红宫装之下仪态端庄,笑颜如花,少不得艳惊四座,引得众人侧目不已。

  如此热闹一回,倒已是十月里。初一那日皇后生母振国夫人李氏及已故端翊皇后圣母燕国夫人凌氏相偕入宫。涵柔同这位大舅母先前本不甚相亲,见凌氏似有要事而来,早早地便在正殿迎候。

  凌氏年岁已长,见得涵柔却还是叩拜如仪。涵柔忙忙迎上几步亲手搀住,屈膝向二位长辈行了家礼,温然含笑道:“舅母是涵儿的长辈,涵儿怎敢受这样的大礼?”凌氏蔼然一笑,眼角细纹深深,“虽说是一家人,规矩礼数总是不能废的。中宫皇后娘娘,如何当不起妾这一礼呢?”涵柔握了舅母的手,谦顺道:“涵儿能有今日高位,全都是诸位长辈垂爱,舅母再如此说,可真真是折杀涵儿了!”

  一旁的李氏便向凌氏笑道:“都说了是一家人,大嫂还同涵儿客气什么——涵儿还不曾见过云轩呢。”涵柔听母亲如此说,这才瞧见舅母身后一粉衫螺髻的少女亭亭玉立,不知为何心下却是无端打了个突。

  凌氏忙回身拉了那女子上前,和颜道:“轩儿,快见过皇后娘娘。”那女子略一点头,已是规规矩矩跪拜下去,俯身叩首道:“叩见皇后娘娘。”

  涵柔听那话语清冷,直觉眼前情境熟稔得惊心,微一侧目示意芳吟上前搀起,淡淡道:“快别这样多礼。”那女子谢了恩立起身来,凌氏又道:“都是一家人,再向你表姐行家礼。”

  涵柔这才大概猜出这女子身份,见云轩复又裣衽为礼,轻轻颔首相应,“原来是自家人。”李氏旋即接过话去,“涵儿,这是你大舅的幺女,云轩。听说这丫头平日在家总吵嚷着要一瞻皇后风范,今儿你舅母的空,带她入宫来见你一见,也算遂了她这个心愿。”

  涵柔打量着眼前女子,含笑不语。景珠在旁笑道:“娘娘怎么同二位夫人站着说话?坐下慢慢说,奴婢也好奉上茶来。”于是众人分主客落座,絮絮闲话些家事,倒真有一家人和乐融融的氛围。

  一时宫女撤下残茶,换上新沏的雨前龙井。凌氏抬手浅啜一口,徐徐搁下茶盏,忽敛去了颊上笑颜,正色向主座上的涵柔,“当年商议着要送你入宫来,你娘亲不知怎样心疼不舍的。如今瞧着你荣宠在身,又有永曜在膝下,也教你娘能够放下心来……我自己的亲女儿年轻轻的断送在了这宫里头,我晓得宫闱险恶、度日艰辛。涵儿,为着是自家人舅母才这般问你,虽说如今皇上待你着实不错,可这些年来你也受苦不少——你且告诉舅母,你在宫里的日子,过得难是不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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