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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十一


  宸雪面露疑色,“怎么外间一点儿风声也无?这样大的事,就不曾告诉皇上么?”紫菀道:“皇后娘娘吩咐了不得禀告皇上,又命太医及未央宫上下对外只得说一切安好,消息就不曾传扬出去。可娘娘没见皇后近来除了去给太后请安,是寸步不离未央宫的,宫中大小事儿也全都撒手不管,就为了保住腹中这一个皇子。”

  宸雪敛眉深思,脸色渐渐阴沉下来,捕捉到紫菀话中最末两字,不觉疑道:“你说……皇子?如何知道就是男孩儿了?”紫菀轻声道:“是赵太医说,皇后娘娘这一回有七八分怀的是男胎。听说当年阮充容生皇长子的时候,也是赵大人预先断出了会是男孩。正因着又是个皇子,皇后如今才万分小心。”

  宸雪神色变幻只是皱眉不语,紫菀揉一揉哭成胡桃样的双眼,起身,“奴婢领了差事出来,耽搁了这许久,得紧赶着回去了,否则又要吃打骂。”她一屈膝忽跪在宸雪脚畔,恳切万分,“娘娘今日肯听奴婢说这样多,便是给奴婢天大的恩典了。娘娘待我的好,奴婢永远都记在心上。即便无缘再侍奉娘娘身旁,娘娘有何驱遣,奴婢定然万死不辞。”

  宸雪忙伸手去搀,柔声道:“毕竟主仆一场,你的事我一定为你设法。快回去吧,莫教那些人再抓了把柄。”紫菀“哎”了一声,慌忙转身去了。

  夜,毓宸宫。

  “小姐怎么了?打从见了紫菀回来,就心神不宁的。”绿绮执着玉梳为宸雪徐徐理顺长发,见她一味的神情恍惚,不由低声关切。宸雪一把攥住绿绮搭在肩头的一只手,默然半晌,吐出低不可闻的一声轻叹,“又是一个男孩儿啊……”

  绿绮一惊,轻唤:“娘娘?”宸雪微阖了眼只若不闻,口中喃喃低语,“若平安生下来,就是又一个嫡子……那暄儿还会有指望么?我还会有指望么……”

  绿绮正不知所措,烛影齐齐一晃,宸雪霍然回转身来抬首逼视,语声凄厉透着癫狂之意,“紫菀说她胎象不稳是不是?几次险些小产是不是?——那么,只要一点点药,就能把这个孩子打下来……她会以为是她自己不中用……没有人会知道的……不是么?”

  听得这惊天之语,绿绮微张着口不觉怔在当地,愣愣半晌才挣扎着问出满心惊惶,“小姐,你是说……”

  宸雪猝然以手掩面,话音低哑微带了哭音,“她已经有一个儿子了,这还不够么?若再生下一个,后宫岂不成了她一人的天下!皇上眼中还能有我方寸之地么……”绿绮眼中一酸,展了双臂任宸雪在怀中恣意悲泣,喉中哽咽不知能以何言相劝。

  低泣良久,宸雪才自绿绮臂弯中挣脱开来,一言不发黯黯背转身去。十指颤抖胡乱攥住妆台上一支金簪,祥云纹样硌在掌心有生硬的痛楚,仿佛凭此才能平定此刻心潮翻涌。银牙咬碎,到底硬下心肠;她周身战栗,口中却是斩钉截铁的沉静——

  “你寻个机会私下去见紫菀,问她能不能帮我、愿不愿帮我。事成之后,不论她想出宫还是回我身边,我一定为她办到。”

  二十二、暗香飘尽

  乾和六年八月初七,未央宫。

  景珠端着汤药进来,见涵柔伏案不知摆弄着什么物事,未及近前已先皱眉,“这镯子都碎成这样了,娘娘粘它做什么?又伤眼又劳神的。”说着摆手命小丫鬟上前撤下案上朱漆托盘,好言劝道:“娘娘若真想修补,大可吩咐了底下匠人去做,有身子的人,何苦这样劳心劳力?”涵柔叹息一声,颓然松了手,碎玉“嗒”地一声落回盘中,很快被宫婢收拾下去;她却又扬声嘱咐:“拿帕子包了,收在镜匣的暗格里。仔细着些。”

  景珠暗叹了口气,奉上药盏。涵柔接在手中,微皱了眉,“不是说已无大碍么?这药该喝到什么时候?”景珠赔笑,“太医不是说多调养几天,待身孕满了五月再说?已备着蜂蜜水,为了孩子,娘娘趁热喝了吧。”涵柔闻着那药味虽觉恶心,毕竟一气儿饮下;一时拿丝帕拭着唇角,只道:“紫堇怎么样?不是烫了手么?”“是,”景珠颔首,“嘱咐她好生歇着,这几日的药是紫菀煎的。”又道:“淑妃来了,娘娘见是不见?”涵柔抚着微有凸起的肚腹,略一踌躇,起身道:“请去正殿看茶,我换一身衣裳。”

  淑妃是为着正事而来,寒暄不几句,已命宫婢呈上薄薄一本簿册,恭声道:“皇后娘娘,妾奉娘娘旨意署理选妃之事,已自京中适龄官家小姐之内择出品貌德行上佳的这二十五人,请娘娘过目。”涵柔接过名册随手翻看几页,柳婉又道:“娘娘若觉着还妥当,择个日子召进宫来瞧瞧,定下几个便可降旨册封了。”

  涵柔把名册交到景珠手中,笑向柳婉,“我成日介呆在未央宫里躲懒,这些琐碎事真是辛苦姐姐了。近来筹备中秋大节不免忙乱,就在节后把新人入宫的事办起来罢。宫中也好些年不见新面孔了,皇上瞧着我这张老脸,嘴上不说,心里不知多厌烦呢!”柳婉听她打趣,撑不住笑,“昭容平安诞下公主,娘娘可是独一个皇嗣在身,皇上心疼都还来不及,怎会有半分的厌烦?娘娘才几岁的年纪,便搬出这‘老’字来,可羞得我无地自容了。”

  言笑一番,忽报皇帝遣人过来,却是赵忠敬亲自走了一趟,向二人见过礼,躬身道:“皇后娘娘,礼部已为新生的小公主拟好了名字,皇上说请娘娘定下一个。”

  呈上来的托盘上红纸金漆书着三字正楷,分别是瑛、瑾、琅。涵柔瞧了一眼,让与淑妃。柳婉念了念那三字,斟酌一番,笑道:“瑛,我觉着瑛字甚好。”涵柔接了朱笔在手,略一沉吟,依了淑妃之言下笔圈定。如此,便给苏眉所生皇三女定名为宁瑛。

  二人絮絮闲谈,一时见窗外日已偏西,淑妃便起身告辞。涵柔直把柳婉送至殿门,含了得体的微笑正要作别,忽觉腹中一阵绞痛,笑容瞬间转为狰狞,几乎痛呼出声。她脚下一软不防一个踉跄,慌乱间抬手扳住门框,身体却在突如其来的剧烈疼痛中一点点瘫软下去。

  “娘娘!娘娘您怎么了!”惊呼此起彼伏,一片喧乱中尖叫拔地而起,刺破虚空,“啊——血!见红了……娘娘见红了!”宫婢指尖颤抖所指的方向,月白裙裾正被鲜血一点点浸透,在地上开出一朵暗红的花。

  疼痛如要把肢体撕裂开来,腿间有热流汩汩而出,带走身体里最后一丝气力。下一个刹那,一切已然淹没在黑暗里。

  好疼……好疼……如有一只粗砺的大手在腹中无情地搅动,直要把意识和肉体生生剥离。

  吞没所有的,只是疼痛与绝望。

  涵柔还在昏迷,眉心因痛楚而微微蹙起,额上满是汗珠。没有血色的唇微弱地开阖着,无意识地吐出零星模糊的字音。

  指掌犹紧紧相握,守在榻旁的男子慌忙俯过身去,屏息听辨——

  “谦郎……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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