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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五八


  而顾方之即使事到如今,却还是帮着她和苏洵——他此刻的存在,无疑是解除了她和苏洵对朝廷上所有残余的担心与忧虑。

  其实,她最应该好好道别的人,不是别人,而是这个懂得拿灿烂笑容隐去旁人忧虑的男子,她初至京城,最初遇见的男子。

  车帘外,烈日当空,天地间一片妍丽刺目的色彩。

  浓烈,却干爽。

  春雨连绵的阴霾已然退去。

  盛夏已至。

  五年后。

  正光四年。

  天下大稔,流散者咸归乡里,斗米不过三四钱,终岁断死刑才二十九人。东至于海,南极五岭,皆外户不闭。

  蜀地,青水镇。

  初夏时节,阳光很好,大街上人头攒动,熙熙攘攘。

  白衣如雪的两个人携手在街上漫无目的地逛着。

  两人都很年轻。男子一身疏淡的清辉,却在注视身旁的女子时目光柔软如水。他似乎看不见,由那个小小的女子牵着手,不是微微低头,耐心地听她絮絮叨叨地讲话。那女子一直在笑,笑容里始终透着和煦死阳光的愉悦。这样的一对璧人,虽布衣着身,却惹来路人的频频回顾。

  终于,两人在皇榜前停下。

  那女子原本已经走过,复又惊奇地折回来,专注地看了一遍。

  “烟络?”白袍的年轻男子察觉她的异样,出了声,幽幽凉凉之意不绝于耳。

  女子笑答:“皇帝要立后了。”

  他闻言笑问道:“当真。”

  “嗯。”烟络望着他的眼睛,笑靥如花,道,“上面说这个月就要正式封后。”

  苏洵温和地说道:“继位四年,后位一直空虚,毕竟不是好事。”

  烟络戳了一下他的腰际,笑道:“你还真有闲心替人伤怀。”

  苏洵微微一笑,不语。

  烟络紧紧挽着他的胳膊,一同并肩而去。

  “烟络。”路上,他终于忍不住开了口。

  “啊?”她仰头等他讲完。

  苏洵笑意渐深,缓缓问道:“你为何总是喜欢将自己挂在我身上?”

  “你不喜欢?”她口气佯装凶了起来,眯起眼睛来看他。

  苏洵好脾气地笑着,道:“我喜欢。只是,”他顿了顿,笑得有些揶揄起来,轻轻说道,“女儿会笑。”

  “那个小萝卜头敢笑我!?”烟络眼睛一瞪,道,“下次,她休想求我带她上街,你也不许!”

  苏洵好笑地看着她点头,接着问道:“烟络,你不是从来不带她上街?”

  那是当然。

  烟络点头答道:“她太小。何况,你身子不好,同时应付两个女人,会很吃力。”

  阳光下,两人的笑声缭绕,直上天际。

  长安,两仪殿中。

  一室金碧辉煌,却日光蒙淡。

  清风低眉垂手伺候在一旁,警惕着阶上的动静。

  他从早朝忙至晌午,终于搁下笔,抬头便见一地阳光,他略微失神,又坐了良久,提笔写下了什么,又坐了良久,这才缓缓起身离去。

  清风赶紧跟上,临行前,偷偷瞥了一眼,纸笺上的朱砂小字,不知所云——

  菩提本无树,

  明镜亦非台,

  本来无一物,

  何处惹尘埃。

  清风这一回过神,便见他立在身前,静静看他,神情里一片空寂。

  “皇上……”他一惊,喃喃道。

  一身龙袍的年轻男子却微微一笑,只是嗓音里也剩得一片空寂,淡淡问道:“清风看不明白么?”

  “禀皇上,奴才驽钝。”他赶紧回答。

  李希沂折回身去,修长的手指轻轻地抚过那一个一个小字,眼神里有一股久日未见的浓烈色彩缓缓流转。

  清风只能看着,不敢做声。

  他慢慢抬起头来,微笑道:“当年五祖弘忍大师欲求法嗣,令徒弟各出一偈。一僧神秀说:‘身是菩提树,心如明镜台;时时勤拂拭,莫使有尘埃。’另一僧慧能说:‘菩提本无树,明镜亦非台;本来无一物,何处惹尘埃?’。清风听过这个故事么?”

  那时,遇见了她。

  挣扎中,听见佛说:你的心上有尘。

  我用力地擦拭,不管一颗心隐隐生痛。

  佛说:你错了,尘是擦不掉的。

  我于是将心剥了下来,痛过之后,便是解脱罢。

  佛又说:你又错了,尘本非尘,何来有尘?

  我空着胸膛,领悟不透,抑或是根本不愿参透?

  心本无尘,尘即是心。无心无尘,人便死。

  可是她还在。

  她还在我的世界,已经拨开一片清明,却也在离去后,留下偌大一处空洞。

  很久以后,那里已经不会再痛,却也没有了任何感觉。

  只是空。

  只是无一物的空。

  原来,世间诸事也只是空。

  世间人,法无定法,然后知非法法也;

  天下事,了犹未了,何妨以不了了之?

  ——THE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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