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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五三


  他看见了,自嘲地笑了笑。

  烟络抱着双臂站着,望着他,望着如墨的星空,也看见了前日见过的会发光的小虫。

  他缓缓回过身来,唇边笑意浅淡一如此刻毫无色彩的唇色,声音不复往日的温和,竟有些意外的醇净厚实,他缓缓地说:“菩提本无树,明镜亦非台;本来无一物,何处惹尘埃?慧能之意是如此清净高远。”然后,慢慢呵出一口气来,笑着问道,“烟络,你可还记得那一日?”

  ……

  那一日,春日的明媚阳光里,丰神俊秀如玉的男子,明明拥有了她,却生出那样黯淡心灰的神情。

  如云的柳枝下,溪流潺潺。

  他立在那里,却缓缓侧过身来看着她,神色里有游丝般的凄苦,“我便是前面的那个僧,即使勤拂拭,也会染尘埃。你当然不会把衣钵传给我,是吧?”

  是吗?

  她,怔怔看着他眼里清清楚楚流露而出的挣扎,久久不能言语。她明白他的心意,明白他的难处,却也只是明白而已。

  如果没有遇见苏洵,或者没有爱上苏洵,又或者他不是一心帝位的那个人,他和她的结局是不是也会改写?她于此时尚且会这样想,那他呢?他会如何?

  ……

  而那个人此时就站在她面前,微微在笑,笑容一如两年前翠寒谷里的那个夏天,恍惚中,仿佛又见到那个牵马而来的翩翩少年。

  烟络喉咙哽咽起来,觉得水气渐渐模糊了视线。

  他温柔地凝视着她,又是一声若有似无的叹息,缓缓道:“我总是教你这样为难么?”

  烟络摇了摇头。

  他笑着,却隔着一段距离与她对视,“你会自由。”

  烟络低着头,不去看他的脸。因此,也看不到他明亮的眼中此时浮动的一层薄薄水气。

  他不得不停顿了一会儿,才又说道:“御史府已被查封,回京之后,你去何处安身?”

  烟络这才抬头看他,道:“你不用担心我。”

  他却笑道:“恐怕日后想要担心,也担心不到。”

  烟络深吸了口气,平静地答道:“沧海和亘木都在,他们会安排。”

  “那……就好。”李希沂微笑着点了点头,话音有些飘忽。

  “嗯。”烟络也附和一句,犹豫了一下,不放心地说道,“你要好好的。”

  “嗯。”他也只是淡淡应了一声。

  都结束了么?

  烟络望着他的背影,心里痛了起来。

  可是,为何她还会这样心痛?

  与此同时。

  距且末西不过百里地。

  突厥军营。

  可汗牙帐里,灯火通明。

  一名士兵急奔入内,跪地道:“禀可汗,探子回报,河西军与陇右军已撤回昨夜驻扎之地!”

  首席之上,都顿缓缓捋须,笑意高深莫测,却阴寒刺骨。

  右席的突伦叶护举杯道:“恭喜可汗,可汗已借巫术诅军之法退了河西军,此乃天助我突厥!”

  都顿笑道:“突伦叶护以为下一步该如何?”

  突伦道:“河西陇右军既已退兵,我突厥应趁势还击!”

  “如何还击?”都顿慢慢举杯,目光斜视着如血的烈酒,看似不经意,却一字一字道:“汉人自古狡诈,若不加以重创,我突厥王朝如何能顺利入主中原?”

  杯中烈酒妍丽如血,于手指间摇动着殷红的光芒。

  见可汗一席话里颇有深意,突伦了然一笑,问道:“可汗可曾听说过汉人的反间之计?”

  “反间计?”都顿双眼里隐隐有一闪而过的亮光。

  “汉人有句话,”突伦笑道,“叫做‘将在外,君令有所不受’,臣弟建议可汗不妨拿来逆意一用。”

  都顿不语,颔首示意他说下去。

  突伦会意道:“将在外,既然君令有所不受,那么,君岂会无忧?倘若战事蹊跷而止,可汗以为,李家皇帝对这在外多时之将会做何感想?”

  都顿将杯中美酒一饮而尽,笑道:“弟弟打算如何做?”

  突伦冷笑,道:“可汗可还记得咱们俘获的那名督军?”

  都顿眼角起了一丝幽冷的笑意,却不动声色道:“单凭小小督军一面之辞,如何叫老谋深算的皇帝认定他自己的儿子也会通敌?”

  突伦道:“倘若有太子于一旁侧击呢?”

  都顿顿时大笑,“太子?”

  “不错。”突伦答道,“太子欲取帝位,早已急于拔除睿王爷这颗眼中钉。此计原也是太子身边谋士谋划,而我突厥只须小小相助,一来可以解当前之忧,二来,睿王爷不除,亦不利我突厥问鼎中原。况且,太子已承诺岁贡突厥,既然太子已显出诚意,可汗何不成人之美?”

  都顿闻言冷笑,“区区岁贡,我突厥王朝还不将它放在眼里。”

  突伦道:“可汗之志固然不在于此,不过,臣弟以为,依眼前形势,只要除掉睿王爷,对我突厥眼前乃至日后皆有数不尽的好处。”

  都顿想了想,道:“回书李潜,就说我突厥笑纳其美意。”

  突伦含笑施了礼领命而去。

  夜更深。

  戈壁上寒风刺骨,偌大的砂砾夹在风中,打在身上生痛。

  他却丝毫不曾查觉。

  他内心的恐惧不在于此,而在于死亡。

  从突厥人的疏忽中一路发了狂一般地奔跑,身后有箭镞划空而来的低鸣,他也无暇去想太多,念头里只有一个字——逃!

  也不知跑了多久,依稀见到前方的篝火,一时间欣喜若狂,近了才从脚底生生冷了彻骨。

  还是突厥人的牙帐!

  他小心翼翼地蹲在草丛中,低声喘气。

  远处,竟然传来几个脚步声。

  越来越近,却不同寻常地越来越轻。

  他屏息,一动不动。

  终于,脚步声停在了离他很近之处。

  一阵沉默,只得风声。

  一个男人的声音缓缓响起,却刻意压得很低。

  他听在耳里,心里一凛,那是突厥的语言,来人果然是突厥人!

  男子似乎在打量四周,脚步声又响了几下,然后像是终于觉得安全,才又说道:“可汗果真是另有打算。”

  另一人不以为然地答道:“丘豆伐,你这又是哪来的鬼话?我突厥已经一败涂地,你还说可汗另有打算?”

  “沙钵略,”被叫做丘豆伐的男子声音明显不悦,“这可是我亲耳听到的!”

  “可汗的军事机密怎会让你这守门的侍卫听到?”沙钵略一副不以为然的口气。

  蓦地,一个重物砸在地上,声音很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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