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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八〇


  芙婉看着外面的雨还在下着,想了想,也就没有再推辞,坐在亭中间低眉触筝缓缓地弹奏起来。

  噢……这音色真是比他想象的美妙多了,颛晟想。他这才得心重新好好打量眼前的这个丫鬟,她的身段不是修长苗条那种,有稍稍的福态。她的五官并不出众,但皮肤极好,配着弯弯的眉毛,给人一种安宁温婉的气质,若只以中姿论她倒也觉得顺眼。

  她是蓉婉身边的丫鬟,那么以后也会跟着嫁进王府……颛晟这样想着,忽然觉得这场婚事也许不那么无聊了。

  他再次举起笛子与芙婉一同吹奏起来,芙婉觉得他引着她的曲调使她比以往发挥得更好。

  一曲终了,外面的雨也早停了下来,有断珠般的雨从亭子的屋檐下零零散散地滴落下来,外面已经是一片阳光明媚,鸟鸣欢叫。

  芙婉看着这阳光,突然又变回了以往拘谨的样子,颛晟觉得她终究有些不寻常,就问:“你竟然会弹筝?”

  芙婉掩饰着说:“小姐教我的,经常听小姐弹就会了。”

  颛晟点了点头,又恢复了之前的样子,平静地说:“那我们走吧。”

  颛晟带着芙婉来到通往寿安宫的小道,对她指明了方向,然后再无他话,折身从回怡景宫的路走。

  反而是芙婉心里有点莫名的失望,不过又想到不太出众的自己,觉得那位公子的态度也很正常。但走着走着,又感觉有些不对劲,刚才自己只顾惊慌,却忘了在这后宫里的少年,唯有皇帝的儿子。那……他到底是哪位皇子呢?

  颛晟与蓉婉成亲洞房之后,第二日便进宫向皇祖母与父皇请辞去安塞驻军。

  他想起新婚妻子,总觉得她少了一点他内心隐隐期待的东西;但是他又暗暗松了一口气,这样无牵无挂的也好。他也还记得那名让他稍有好感的侍女,但他想来日方长,也不急于一时。

  颛晟的请辞太后自然不许,但皇上却别有一番考虑,他觉得男儿家少些儿女情长、优柔寡断也好,想了想便点头答应了。

  皇上在案前执笔,将四皇子封为权禹王。他想起去年贞蓄落发时这个儿子的举措,禹疏而不堵,这个字正十分贴切。

  颛晟花了一个多月的时间才到安塞,路上艰辛自不必说,而军中上下看着这位远道而来的皇子,又是赞许又是怀疑,又是尊敬又是不屑。

  赞许他的自苦,怀疑他的能力;尊敬他的身份,不屑他没有尺寸军功。

  颛晟自知这些,他不卑也不亢,坚持每日作息训练与士兵无二,军队里的生活饮食与宫中地天之差,却从未有人听他抱怨过一句,凭着之前常常打猎练就的健壮筋骨硬是将前三个月挺了过来。

  军中人爱打马球当比赛和消遣,颛晟有骑马的好底子,上手也快,待了半年就能与淡允尚手下一品副将王保义不相上下了。颛晟在军中也日益喜爱上了这项运动,他深知若能在马球上表现出色,自然会渐渐积累声望,于是时常找军帐几位副将虚心切磋。

  四亲王的作为自然被上下士兵看在眼里,也被时任驻塞大将军的淡允尚和他的几位副将看在眼里。

  直到有一天淡允尚看着颛晟在马球场上挥杆入球的意气风发,四下士兵为他一阵高呼时,他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仿佛自言自语,又仿佛对身边的副将说:“看来他是认真的。”

  军中生活单调无聊,三三四四的粗犷汉子凑在一起免不了说些下流段子,这时往往颛晟也饶有兴趣地听着,但也不帮腔,时间长了军士们便很喜爱他这种态度,既是他们的人,但似乎与他们又有点不一样。

  有的时候军中放短假,回不了家的军士就结伴去官妓楼作乐,颛晟偶尔也会让人找一两个干净秀气的姑娘,否则会叫人心生奇怪,不过好在他并不放纵,虽然孤身确实寂寞。

  那天颛晟在军帐外坐着,看着眼前噼啪燃烧的篝火,耳边传来了附近军士喝酒粗笑的声音。他抬头望了望天上的一轮寒月,心想这已经是他在军中度过的第二个元日了,相比这里的风高寒肃,此时宫中定是一派灯火通明、欢歌笑语的热闹场面。

  这时淡允尚在他的旁边坐了下来,与他一同看着眼前跳动着的火焰。

  淡允尚出身武官世家,在军队中有极深的根基,况且他又曾近侍皇上左右,熟知父皇喜恶,所以颛晟平时多与他亲近与讨教。这两年淡允尚带着颛晟领兵多次阻挡回纥对西北边境的侵犯,打了几场不大不小的胜仗,让颛晟受益匪浅。

  颛晟看着眼前这个目光沉着的中年男子的侧脸,好奇这军中最清心寡欲的,就是这位淡将军了。在军中从没有看见过他叫什么女人,但是他又听说在京都的府上他也纳了好几房妾室,真是有所反差,也不知道此时此刻他是否也在想念家人。

  淡允尚不知道在想些什么,突然就说:“听说四亲王的王妃是尤清远家的大女儿?”

  颛晟不知道他怎么突然问这么一句,但还是回答说:“是。”

  “这是好事。”淡允尚简短地说。

  淡将军的意思是说这代表父皇倚重的意思是吗?颛晟心中苦笑,但毕竟,此倚重不是彼倚重。

  淡允尚看着眼前这个年轻而有雄心的少年黯然不语,大致也了解他的一点心思,他叹了一口气,说:“四亲王若是灰心还嫌太早。世事难料,有时候看起来不是自己的东西,却会偏偏撞到自己的怀里。”

  颛晟听着淡允尚的这番话,似乎不只空洞的安慰,更像是他自己的人生感悟。再看淡允尚,他神思迷离,仿佛陷入了一些回忆,“但有的时候回头一看,却惊觉它并不属于你或者你从未拥有过它。”

  颛晟有些困惑,他觉得淡允尚的话说得玄之又玄,似乎在鼓励他,又似乎在劝他放弃。

  淡允尚回过神来,歉意地笑了笑,说:“四亲王莫介怀,这前面的话才是对您说的,这后面的话是对臣下自己说的。”

  颛晟陪着笑了笑,又想淡将军既然问到自己的家事,又值此节日,便也提了提:“淡将军家里有些什么人?”

  淡允尚便笑了笑,回道:“臣家里有两个丫头。”

  “哦——”颛晟一时不知道该说好还是不好。

  反倒是淡允尚继续说:“小丫头长得好看。”

  “哦,女孩随父,那肯定长得像淡将军你了。”颛晟轻笑说。

  淡允尚摇了摇头,神色略有迷茫,“她长得像她娘,哦,也有点像臣。”末了他又加了一句,“臣觉得。”

  颛晟觉得淡允尚说这话似乎有着心事,但却不是他方便过问的了。他拿过旁边的水囊,对淡允尚说:“淡将军曾郑重告诫我说军中大将不可饮酒,但值此佳节,我愿与将军以水代酒,邀月共饮三杯,愿月照京都,共享安康。”

  之后颛晟又在军中待了一年,次年收到宫里来的诏书,让他起身回京。原因无他,六皇子颛宿将行冠礼,皇上召集各地亲王宗室共聚,这样的场面已不单是“隆重”二字可以概括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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