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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十二


  一杯饮尽,皇上又对席间众人说了几句场面话,方才将金杯交还到懿阳公主手中的托盘上,慈爱笑道:“晞儿向来懂事,朕没有白疼你,快入席去吧。”

  懿阳公主爱娇一笑,捧了金杯莲步轻移,仪态万千的走出清和殿,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我自己的先入为主,我总感觉她在路过潋所坐的席位时,略微的放慢了脚步,视线也有意无意的柔柔飘去,而潋一如既往的压根没注意。

  不一会儿,懿阳公主便换了件嫩黄色彩蝶双飞的碧霞罗回殿入席,她方一坐定,第二轮四十八品御菜便端了上来,乌龙吐珠、干连福海参、蟹肉双笋、沙舟踏翠、腰果芹心、明珠豆腐、草菇西兰花……无不色鲜精致,丰盛至极,而伴席歌舞,亦是准备得美仑美幻,犹如天音仙姿,疑似梦里。

  想来,南承冕为了今日的庆功宴,是花了很多心思的,虽然他为的不是南承曜,而是皇上。

  待到第三轮七十二品御菜撤下,皇上缓缓笑着看向父亲母亲与潋坐的席位,不急不徐的开口道:“慕容丞相不仅为朝廷立下汗马功劳,膝下子女亦是国家栋梁,此次平定北胡一役,丞相的子女均是功不可没啊,尤其是慕容潋,亲上战场,浴血杀敌,战功显赫!”

  父亲慌忙避席而出谦辞道:“慕容一家深受君恩,所作所为均属本分,皇上这样说,实在叫臣惶恐。”

  皇上淡淡笑道:“慕容丞相就不用过谦了,朕向来赏罚分明,此次平定北胡一役的功臣,朕均已论功行赏,惟有慕容潋,因为之前并不是朝廷在编官员,所以朕迟迟没有定论,今日庆功宴,实在是不宜再拖了,朕就当着这满朝文武并众位皇亲的面,亲封慕容潋为我南朝上将军,不知道慕容丞相意下如何?”

  父亲与潋忙跪地叩谢:“谢皇上隆恩!”

  皇上微笑着点了点头,看向潋道:“起来吧,上前几步让朕看看。”

  潋依言而行。

  皇上略带笑意的上下打量了他一番,然后微笑道:“果然是少年英雄。”

  我的心里微微一沉,听皇上的语气,似乎是想在这宴席之上就提起潋与懿阳公主的婚事,虽然南承曜应承过我,可是此时此景,事出突然,我虽然相信他,可是潋却是不知道这回事的,我实在害怕他不知转圜的直接出言抗旨,造成不可预计的后果。

  我的心内略微焦虑,不知道是不是反映在了面上,只觉得自己放在案下的手一暖,南承曜伸手覆住了我的手背,他倒是没有转头看我,只是握着我的手微微一紧。

  我明白他的意思,心下稍安,还来不及表示些什么,皇上淡淡带笑的声音已经响在这清和殿内:“慕容丞相,不知道你这孩儿可有定亲,又或者是有心上人了没有?”

  父亲忙恭敬应道:“犬子年纪尚小,又一副心思全在兵法剑术上,还没有考虑婚嫁之事。”

  皇上似是满意的微微颔首,正欲开口,潋却抢先一步明朗笑道:“皇上,臣先前有幸看过皇上题在‘雪天破阵图’上的墨宝,其中有一句让臣至今记忆犹新。”

  皇上不意他会突然将话题转到这件事上,微微一怔,但或许是不愿拂了新封上将军、大概也是未来驸马的意,况且他提的又是这样一件事,于是含笑问道:“哦,是哪一句?”

  潋剑眉微扬,目光奕奕的朗声念道:“将军百战穿金甲,丈夫一诺誓许国——皇上真正写出了微臣的心声!”

  皇上微微一笑,虽是没有说话,然而目光中,却带上些赞许和得意的神色。

  而潋却突然正色敛容,对着天子抱拳跪地,目光如炬,一字一句朗声开口道:“天恩浩荡,慕容潋今日在这清和殿上得封上将军,必将披肝沥胆、奋勇杀敌,以报皇上深恩!微臣在此一诺许国,若非有功业建树,否则绝不言家业妻小!”

  皇上略略一怔,随即目带笑意的开口道:“上将军有这样的心,朕很是欣慰,不过,若是真叫你戍边杀敌耽误了娶妻生子的大事,只怕你父亲要找朕诉苦来了。”

  父亲忙道:“微臣不敢。”

  而潋亦是正色道:“保家卫国,本是男儿职责,臣在邺城的时候,曾与龙飞将军秦昭有约,他保漠北,臣守南疆。今日微臣借着新封,就在这清和殿内向皇上请旨,将臣派往南疆镇守,五年为期,臣若是不能肃清齐越屡犯一事,绝不还朝觐见圣顔,列不轻言娶妻生子!”

  潋此言一出,满座哗然。

  南疆边苦,齐越渐强屡屡犯境是人所周知的,因此,没有人能想到一个自小养尊处优的世家公子,会出言自请戍守南疆,更立下不定齐越不娶妻生子的严苛誓言。

  我心内既感慨又有些说不出来的难受,不期然的就想起了那一日在节南山居中,他让我不用操心,说他自己自有应对,却不想,会是这样一个法子。

  他并没有不知轻重的出言抗旨,一席话说下来,入情入理,叫人挑不出半分不是。

  其实还在漠北的时候,我就已经知道潋并不是什么都不懂、单纯而又少不更事的孩子,我明白的,他都明白,我懂的,他也全都懂,不过是生性高傲磊落,不愿作伪,也不愿勾心斗角的活着而已。

  他今天这样得体应对,巧妙的堵住了皇上赐婚的话,其实就连我也想要是鼓掌称赞的,如若不是,他自请去漠北,一去五年,那样漫长。

  我看见父亲面色虽然不变,眸光却略略沉了下去,而母亲纵然微笑如仪,然而眉目之间,却已经隐有恸色,再怎样极力的掩饰仍是不受控制的流露了出些许。

  他们的心思,我如何不知,怎么舍得,自己最小也是最疼爱的孩子,在南疆那样边僻动荡的地方受苦,还是五年那样长。

  “南疆偏远,气候恶劣,战乱不断,这可不是什么好差事,你可是想好了?”

  隔了好一会儿,皇上才重新开口道,他大概也是没有想到潋会有此一说的,语气淡淡听不出喜怒,目光里半是感慨半是莫可明状的难测。

  潋跪地行礼,正色道:“身为南朝男儿,自当以身报国,区区困苦又何以为惧?臣心意已决,还请皇上恩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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