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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〇二


  ——下接网络版——

  目送着姜珥缓缓而去的身影,景宁望了一眼站在回廊外的赵简,转身,对着正往铜炉内添加火炭的冬漠道:“现在知道她在躲谁了吧。”

  冬漠小心翼翼地用夹子拨了拨炉内烧得通红的炭火,头也没回地问道:“谁啊?”

  皇上……

  申时不到,天空中开始飘起了雪。

  菲薄的白雪绵软如絮,簌簌地落了一院子,天地间,被染成了一片温暖的橘色,越发的静谧。

  料想到他大概不会来了,景宁批了件羽毛缎鹤氅,撑着一把伞,踏着满地落雪,走出了寝殿。

  呼入的气很凉,吐出的却是温热的:她未走远,徐徐几步,便停住在了后院回廊外的空地上,院中几株冰梅芳菲,未开的花苞如胭脂锦绣,堆了浅浅的雪,煞是可爱。

  入宫一年多,这样安静的赏雪倒是第一次。想她也是在寒冬腊月入宫,现下过了整整一个年头,倒不曾想,自己会从最初一个小小的宫婢,晋封为嫔。这宫里头,未经过选秀而得封号的,唯她一人;树大招风,若非后宫嫔妃倾轧,东西六宫各自为政,她也未必能在夹缝中求得生存。

  可也正因如此,各宫的娘娘们又无一不是出身上三旗的高贵女子,家世显赫,家底殷实,父兄又有禄位、居高官的不计其数,宫闱内势力相较,才会如这般残酷。受宠与失宠之间,尚且要依照朝局权力更迭,太和殿上有什么风吹草动,自然也落不下这寂寂宫闱。可只有她,出身实在低得很,就算硬是提拔,也没什么资本与其他妃嫔一争高下。

  所以,太皇太后会对她青睐有加,事事委以重任;乾清宫那边儿,本不能与妃嫔谈及的事,他反倒方便与她来讲。

  ◎亲昵

  景宁自问不是个有野心的人,勾心斗角,尔虞我诈,步步走得如履薄冰,却,并不仅仅是为了生存……

  雪,越下越大,天地间白茫茫一片,衬得腊梅嫣红,愈发娇艳。

  眼前,花吐红蕊;耳畔,落雪静谧。

  这时,一袭墨色锦缎闯入了眼帘:

  短袄蟒袍,狐裘的镶滚,缎面上的金银绣线在白雪的映衬下格外夺目。他负手而立的样子,像极了那江南石板路走来的俊雅书生。

  “大冷的天,不在屋子里窝着,跑出来赏梅?”

  低沉磁性的声音在她的身边响起。

  檀香木骨的伞抬起,露出了一张笑脸,皎皎月颜,脸颊冻得嫣红,更显剔透。“皇上怎么冒雪来了,若是受了凉,臣妾可是担当不起。”

  说罢,将那伞移到他的头顶。

  “是不是料想朕不来,就连晚膳都不给准备了?”他修眉微挑,将伞接到手里,严严实实地裹住她的肩。

  方才走进前殿,里头竟然连个接驾的人都没有,更遑论是晚膳吃食,还是让小禄子去招呼承禧殿的宫人,在铜鼎内加了火炭,又备了热酒羹汤。这会儿大概都齐全了。

  “臣妾接驾来迟,还望皇上恕罪。”

  她煞有介事地将手交挽在身前,欲见礼,柔荑却被他一把握住。黑眸眯了眯,眼底碎波荡漾,“还知道迟,朕真应该罚你。”

  “是小禄子该死,明知道雪天路滑,也不拦着万岁爷。”

  大雪封门,她以为他定会留宿在乾清宫,所以才会打发了秋静冬漠她们去歇着,就连正殿内的火炉都熄了,只留两个火盆在寝殿内熏着。谁知,他还是来了。

  “就这么不待见朕?”微挑的眉,带了三分戏谑。他不来,她倒是一点都不紧张,反而自得其乐。这后宫妃嫔,她可算是出奇的了。

  景宁腮边染了一抹笑靥,抬脸,眸亮如星,“臣妾岂敢。臣妾满心的牵挂,可都是皇上的……”

  他到底还是来了。

  在这宫里,没有哪个妃嫔是特别的,品阶与家世出身,相得益彰,他给的宠爱也是恰到好处的亲密、恰到好处的疏离,雨露均占,赏罚公允,很好的维持了宫闱表面上的升平。可这后宫女子,最大的依仗便是恩宠,雨露均占固然好,谁不想博得情有独钟?

  沾了宠,便不怕没有势,若能在他心中占有一席之地,就是扶摇直上,步步高升。她既无家世,也并非名花倾国,若要得宠,便是看那时间,那机缘……

  承禧殿内,炭火熏暖。

  将厚重的殿门关上,隔了外面漫天的风雪,满室温暖似春。

  火盆一侧,摆了酒樽和珍馐,景宁将烫好的酒盛了一杯在荷叶樽里,淳厚酒香,涩涩青梅,勾人津液,“这青梅酒烫的火候正好,皇上喝一口暖暖身子吧!”

  “青梅煮酒,你这是要与朕论英雄?”他接过来,黑眸中染了恣意的笑,微微仰起脸,一饮而尽,口中回味无穷。

  景宁着手添了第二杯,又将盘中的精致小菜一一夹了,布到他面前的盏中,“古人青梅煮酒,是帷幄天下;臣妾煮酒,却是红炉点雪,化解漫天寒气。皇上踏雪走了一路,要小心身子才是。”

  镂空铜鼎里,噼里啪啦烧着火炭,热气灼灼,熏得她脸颊微微泛红。他喝罢青梅酒,身上渐暖,便将衣襟上的盘扣解开,松了松箍在脖子周围的狐裘绒毛。

  “绿蚁新醅酒,红泥小火炉,倒是应景!”

  凝碧涵翠的荷叶樽,精致通透,是前段日子他才赏的;她这儿也实在没有太好的器具,为了不委屈自己,只好将平日惯用的器物都照样子赏赐过来,倒与这宽敞却简单的寝殿格格不入。

  “皇上……有心事么?”景宁微低着头,犹豫了一下,还是轻声问了出来。

  从一进门,她就见他的眉头蹙着,此时几杯烈酒入腹,那鬓间的寒气散了,可眉头还是微微锁着的。

  目光有几分烫意地望过来,他黑眸深邃,却只是看着她,半晌不语;片刻,景宁转眸一笑,“是臣妾多言了。”

  庙堂之事哪里是她能置喙的,况且,能让他为之忧思,定是家国大事,后宫妃嫔决不可僭越身份……她略微自嘲地笑笑,再抬首,眸中再次满含恭顺婉转,却正对上了他目光深深,那如墨的黑眸更甚雾霭寒潭,片刻让她晃神。

  “朕确实有心事,你……愿为朕分忧么?”

  喑哑的声音带了几分性感,被他灼灼的视线直直地凝视,景宁霎时脸颊一热,抿了下唇,垂首,轻语,“不知皇上被何事所扰,家国大事,还是心结愁绪?”

  修眉微挑,他唇角勾起了一抹好看的弧度,“家国大事如何,心结愁绪又如何?”

  “若是家国大事,臣妾可不懂,”她说罢,微微顿了一下,须臾,笑意潺潺地抬眸,眸中几分清亮,几许柔光,,“可若是皇上心中有愁绪难平,妾愿作一朵解语花。”

  近在咫尺的脸,嫣然如花;他黑眸转深,看着看着,眼底渐渐浓郁出了一丝玩味,“是不懂,还是不敢……”

  “后宫不得干政。家国大事属于金銮殿,是皇上的事,是众位肱骨大臣的事,并不需要女子来筹谋。”眉黛弯弯,她说得细语轻声。

  他却笑了,笑得恣意优容,放下流连在她脸颊上的手,又实在看不得她这一本假正经的模样,使劲捏了一下她微翘的鼻尖。直到捏红了,才放开手。

  “庙堂与后宫焦不离孟,你倒是忙着将自己摘干净!”

  外面的天色逐渐昏了下来。

  雪越下越大,铺天盖地的,落了满满一院子。

  景宁放下手中酒盏,跟着他,亦步亦趋地走到窗棂边,随手将支窗木杆搭起,撬开了窗户一角,透进来几许凉意。

  “是不是平叛的事情不顺利?”望着他笼在迷离光晕中的侧脸,景宁还是轻轻问了出来。

  玄烨负手站在窗前,深邃的目光落在外面的桔树上,闻言,微微侧眸,“你倒是通透。”

  未等她开口,他复又望向窗外,“现下朝廷分成了两派。强硬的几个贝勒亲王纷纷请战出兵,荡除祸乱;可兵部和户部的官员,皆是一味上书要朕遵从组训,安抚南疆诸王为主,动用武力为辅。说好听了,是萧规曹随,朕看来却是贪生怕死,苟且偷安。”

  “那,皇上决定招安?”

  顺应人心总不会有错,起码不会在开战之前,就在内朝引起内讧。

  对那些主和的朝臣,她倒也能理解几分,贪生怕死也罢,苟且偷安也罢,这后面牵扯了多少人家的身家利益。三藩远在边疆,势力却渗入朝廷各处,否则,岂敢犯上作乱?朝廷不出兵则罢,动,则有断臂之痛,那脉络各处连着的人,绝不会坐视不理。萧规曹随是轻的,怕就怕,是内外勾结……

  “留下来的积弊,总要规制的。”扶着窗棂,他摩挲了几下那严丝合缝的窗纸,眼中笑意敛了,却多了几分深邃幽远,“三藩功高兵强,长年来不断做大,势压朝廷,长此以往,朝廷就真的还不如一个封国了。既然祸根早晚要除,与其拖下去,不如快刀斩乱麻……”

  后面的话,他没说。

  但景宁明白,长痛,不如短痛,就像太皇太后说的,脓包捅破了,心里也就消停了。可出兵毕竟不是小事,就如南疆诸王造反,说到底,也是被撤藩所逼;早先决定撤藩的大臣们,如今人人自危,生怕成为安抚南疆的牺牲品。可他们毕竟都想错了,皇上想撤藩久矣,动手与否,只不过是时间问题、是时机问题,如今南疆反了,是正中下怀。

  “太皇太后她老人家说,一旦兵戎相见,便是持久之战。届时繁华不再,怕是连南疆的百姓都会被祸及。”

  “朕早就做好了准备。”兵祸起,必然焦土蔓延,可他既有心撤藩,便定要将藩王的势力牢牢钉死在南疆;不打碎那些瓶瓶罐罐,何来盛世升平……

  “看来,皇上是势在必得。”

  景宁静静地望着他,那黑眸,潋如雪,深如海,眼底碎芒离合,难掩风华。

  他哪里用得上谁来宽慰呢?他早有了必胜的信心,他比任何一个人都要看得远,看得透彻。足下江山,秀丽如画,倾尽了三代帝王毕生的心血,他只会让它更加繁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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