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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十


  “主子,您怎么像个小孩子啊。”燕子咯咯大笑,银铃般的笑声使得离根目光里的悲意少了些,忍不住抬头,雪花落在了她的眼,鼻,唇上,冰冰的,却是说不出的舒坦,离根眼内有了层水雾,却是咧嘴笑道:“是啊,小孩子才开心嘛,总不能自己把自己闷死了吧。”说罢,提着裙子朝国寺走去。

  “你们还不跟上。”燕子朝身后抬着轿子的太监喊道。

  国寺天龙寺离皇宫并不远,寺内供奉着的是大应朝历代以来的先祖们,明黄的墙身,金佛朝顶,圣光盖压着圣城的各个角落,泽披苍生。

  每走进寺内一步,全身就痛一次,直走到那扇厢门前,陌寒驻足,几翻欲敲,抬手却垂下,身后的双言已泪流满面,不可抑制,二十五年了,她与他已二十五年未见了。

  门在此刻被打开。

  当见到面前的人时,陌寒怔忡,“五官?”她一如记忆中的模样,平凡无奇的面容,粗布长衫,素洁干净,眼底深沉如海,似能吸纳万物。

  五官朝她福了福,白净的脸上平淡如一,“太后,请进吧。”

  目光越过五官,陌寒的视线停留在了躺在木床上的男子,泪就这么涌了出来。

  像是察觉到了什么,男子微侧过了头,身子清瘦如柴却依旧难掩他的尊贵与儒雅,他目光微眯,才缓慢睁开,淡淡笑了:“你来了?”

  陌寒双唇颤动,下唇几乎被咬破,才吐出二字:“天宇。”

  “我们很多年没见了,最终,你还是来看我了。”贤王应天宇气若游丝,望着她的目光却深情如海。

  “嗯,我来看你了。”陌寒泣不成声,三步并作二步冲至床前握住了他瘦如柴枝、冰如寒潭的手。

  “你还是那样的美,我却老了。”

  “不老,你一点也不老。”

  “主持赐我‘放下’之名,可二十五年来,我却想你想得更深。”贤王宇一手轻抚上她细嫩的面容,指尖尽是眷恋与不舍。

  陌寒摇摇头,哽咽得无法出声。

  “这个梦很真实,比我做过的所有梦都真实,我甚至能感受到你的温度。”贤王宇笑了,嘴角的笑弧像是一朵思念之花,倾尽了一辈子的相思。

  这泪已无法控制,在听到他的这翻话之后,陌寒闭眼,泪珠不断:“天宇,对不起。”

  “红颜人间白发情,这一生,我无怨无悔。”贤王宇声音微弱:“陌寒,佛说,下辈子是让人弥补这辈子的,下辈子,你来弥补我?好吗?”

  陌寒使劲点头。

  “虽是梦,但我亦知足了。”

  五官静静的看着、听着,拿过桌上早已备好的包袱,亦如来时那样,悄然无声的离去,终让贤王爷盼到想念了一生的人,贤王爷这生是没有遗憾了。

  出了寺,大雪纷飞,大地一片洁白,天还早,街上只有三四个老人在活动,深深望了天龙寺一眼,五官正欲离去,却在听到一清脆的声音时忍不住朝左侧望去,只见左侧的官道上,二名女子相互扶持着在厚雪上走着,其中一名女子身着的竟是宫内的嫔妃装,嫔妃?五官怔忡在寺门前。

  “主子,小心,别摔了,呀。”正说着,燕子摔了个大跟头。

  “呵呵,燕子,你管好自己,这一路来你可是摔了数十跤了。”

  “嘻嘻,摔在雪上不疼,咦,主子,这女的是谁呀,一直在看着我们呢。”

  朝着燕子所指的望去,离根见着了一身着粗布工衫的女子,她深望着她,那样的目光,让离根只觉自己像是沉溺进了深壑内。

  第二十六章 离去

  离根眨了眨眼,有些不解此女子为何这样望着自己,不卑不亢,面容沉静,一双深的比夜色还浓的眼眸,使她竟不忍出声打破她对她的注视。

  只是一会儿的工夫,雪又铺了厚厚的一层,燕子忙上前挥落掉在主子发上、肩上的薄雪。

  雪势变大,稠密的看不清对面人儿的神情,五官睫毛微动,垂目掩盖心中所有的心思,转身缓步离去。

  此刻,清冷的街上,猝然响起急促的马蹄声,所过之处,雪花飞溅。一匹白色骏马迎着冰雪寒风疾驰而来,马上的人儿未等骏马停稳便飞身而下,一闪进了寺庙朝内厢房飞般赶去。

  “皇上?”离根惊道,喊声并未让那人影掠顿。

  五官在那马蹄声传来时已然回身。雪花中,她只见到了马上月白广袖随风飞扬,袖上浅金龙纹在白色世界中隐现,无上至尊。深邃不见底的瞳仁浮上无比的怀念和无奈,眼角的酸涩一层层浅浅而至,直到他闪电似地进了寺内,五官都没有看清他的面容,只有匆忙的身影。下意识地,五官朝他的背影跟进了一步,但想起此番来的目的,她闭了闭眼将心底的想念压下,停住了脚步。

  “说好了不半途而废的。”急促中夹杂着痛苦的声音让五官欲离去的身影僵在雪中。

  “转过身看着我。”声音中不再有平日的淡然,尽是浓浓的思念与清晰可闻的颤音。

  雪势如雨,冰箭一般落地,打在脸上冷入骨血,天地的白,耀目。

  五官没有回身,一片浅淡的心痛勾勒在脸庞深处。

  “既不回头,又何必回来。”应天慎指尖微颤,努力平复激动的心情。

  “三年前,”五官声音竭力平淡,“一名僧人找到了我,他告诉我,他即将油尽灯枯。”

  “他为什么要找你?”

  “他说,有一个女人等了25年,只为等一个男人给她当年为何丢下她的答案,而这个男人是否会来,只需我一句话。我告诉这名僧人,给我三年,三年之后我便让那人带僧人所要的人去见她。”

  “为什么要三年?”

  “我爱谁?我要答案。”八年来,那个曾是至尊的男人从没有笑过,目光冰冷如刃,就像这场雪,永没有春天。

  风雪蒙了眼,许久,应天慎才紧声问道:“答案是什么?”

  “王爷。”五官垂眸,眼底似有什么黯淡了下去,“十岁之前,五官生活得虽苦,却如游鱼,自由自在,只为活而活,该狠时狠,从无善念,只要能活着,可以踩着他人的尸体而往上爬,十六岁之前,五官生活得幸福,天天是在天宫,因为有小姐和王爷,20岁之后,五官迷茫了,小姐因为先帝抛弃了官儿和秀丽姑娘走了,王爷为了天下苍生而要五官生活在皇宫,那时,只有先帝,他伤我最深,我恨至深,却始终站在我身边。”

  五官的声音平波无纹,“可五官心心相系的还是王爷,有一件事他说对了,太后使计要您和先帝相斗时,我确是将计就计,以战养战,那一段日子,我失去了自我,为的,是给王爷一个干干净净的皇位。”

  “我不稀罕皇位,我爱的是你,要的也是你,为了天下苍生,我不能反,可我能与你共生死。”

  “共生死,多动人啊。”五官眉尖微微蹙起,眼中闪过伤感,模糊了视线,“王爷,您不知道吗?我爱惜生命,能生为何要死呢?若死,我早死了,又何必芶活着长大?自您登基后的那几年,五官夜夜想着先帝以生命为我挡下的一箭,我恨他,越恨却越迷茫,我一直在想,他会为我挡下那一箭,是不是他知道我爱惜生命胜过所有?”

  寒风陡然无影,雪花笔直而落,沉沉地。

  “我不知道该怎么办,该恨的恨不起来,该爱的却都离我而去,最后成为了孤人一个,直到那一天,我遇见了暗门门主,孤独的心陡然有了依靠。”

  “不要说了。”应天慎面色变白,与雪同化,心痛如绞,呼吸似沉重似缓慢,“不要说了。”是啊,他怎么忘了,五官一生都在追求活着,努力的活着,而他……他却要剥夺她的存在,所有要说的话在此刻陡显得苍白无力,应天慎只觉他是处在了暗潭之下,全身冰冷。

  “皇上,放下过去吧。”

  这一声皇上,使得应天慎似被什么蛰到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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