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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九一


  赵真说的没错,大齐国很快就乱了。

  蝗灾在这个盛夏过后又铺天盖地而来。

  在外,鞑靼自西长驱直入,陇西不守;牧古在北频繁骚扰,血洗三城。琉球、月氏、新罗、高丽几个属国趁乱自制;李成器鉴于国库实际空虚,疲于应付。

  在内,各路军阀之间的圈地愈演愈烈,尤其以熟悉国库实况的中军和左军为甚。中军方大都督更是仗着皇亲之故,疯狂的掠地敛财。

  这个夏末,左军袁大都督真的病危了、去世了。左军世子袁虤接替了左军大都督一职,袁虤年轻气盛,一改其父收成之风,变的锐利而趋攻。其扩展势力的势头,丝毫不亚于中军府。同时,南方的叛乱之头又起,不过这一次流民的旗号不是重振乾教了,改成了光复前梁……

  朝政,文官集团开始了漫天的推诿指责,有的甚至说到,若是右军大都督袁螭当时驻扎在陇西,西北门口不会不保。

  军政,各家都督府都开始了蓄谋已久的行动。左军大都督袁虤借平叛之机,滞留西南。中军方大都督及驸马方光宗带重兵盘踞京城东北,各路自立之心,昭然可揭。

  令月伫立巍峨高立之神女殿,直感觉脚下风雨飘摇。

  她还没理顺好自己的头绪,去还是留?去往何处去,留为何事留?

  就这样,浑浑噩噩的一直混过了入秋。

  京城,表面里还是大灾之前的风平浪静。有人在起朱搂,有人在开宴席。

  八月桂花香,方耀祖自东南回来了。

  如今处事圆润的他,还有一直默默无闻,不露反心的袁螭,成了李成器不得不仰仗的肱骨之臣。

  令月难得见到这风口浪尖上的带兵大都督一眼,突然一见,也有些发怔。

  “怎么了,不开心的样子?”方耀祖的心情不错,眉目中多了几分意得志满的豪气在内,“这几个月瞧着你都闷闷不乐的,也没时间来问,发生什么事了吗?”

  令月只需一个眼神,殿内的宫娥太监就退到了一边。

  “我突然发现自己没有用了。”她干干的笑着,“不知道活下去为了什么。”

  “你胡说些什么?”方耀祖马上肃了颜色,“你若是能唤出前梁黄金国藏来,如今大齐国所有的内忧外患,顷刻就平定了!”

  “呵呵……”令月知道他理解错了意思,当下掩袖大笑。

  “别乱想了。我说过,万事有我。”谈话间,方耀祖熟练的揽上了身来。此时的他竟也不避讳有人窥视了,在殿外之地就敢公然呵护之。令月心下一颤,看来如今的兵患,真是朝廷所控制不了的了……

  “耀祖。”她突然话从口出,“如果有一天,我突然的失踪了。你会不会难过?”

  “你要去哪里?”方耀祖拧眉。

  “我不想做这个神女了。”令月的视线很平静,“我也许已经知道了自己的身世,留下来,着实没什么意义。”

  “怎么没有意义?”方耀祖利落的截住了她的话,“我说你这几个月为何魂不守舍……”他感慨的摇头,“我说过,不管你是谁,都是我的人。你就算为了我,老实的待在这里,可以吗?”

  “如今局势将乱,天下起了兵戈,到处都是屠城、兵火,你一介女流,去了神女的光环,就算是有武功傍身,如何在乱世独善其身?”方耀祖的口才很好,“朝代更迭之机,谁也不会冒天下之大不韪,去杀神女。当年先帝攻占建阳神女宫的时候,也是打着要戳穿梁帝妄图替换神女阴谋的旗号。”

  “可是,两代神女加上所谓的替身,不都不见了吗?”令月恻恻的笑。

  “你不是已经出现了吗?”方耀祖答的一阵见血,“当时的真相如何,早晚会大白于天下。先皇可以把责任推卸到梁帝的头上,我只是想告诉你,只要你是神女,就是安全的,谁也不敢杀害神女,任是谁人上位,都会尊护神女的!”

  “你如今的地位很稳固,留在京城神女殿里,是最好、最安全的选择。”方耀祖继续劝解着,“你现在头脑很乱,原地不动是最好的行为,不要做傻事。不要让喜欢你的人担心。可以吗?”

  令月木然,缓缓抬头,望见了一双坚毅、自信的眼眸。她觉得她应该很感动,心室却起伏不起来……

  ****

  这一夜,令月又要来了酒坛。满殿都是月桂的香气,可她却觉得心烦意乱。

  这样的时刻,她总是想到袁螭。今日与她说这些话的,如果是袁螭,该有多好……

  “你怎么又喝酒了?”突然,一个悦耳的男声不请自来。

  “何以解忧,唯有杜康。”她痴痴的笑着。头都不必回,就知道是谁。“吴班主的胆子,是越来越大了。”

  “我记得,好像有人说过,再也不喝酒了。”吴丽人径直在石桌对面坐下,“如今食言而肥,看来是遇到了非一般的烦心事。”他自行取了杯子,举止自然,“这是个表示忠心的好时机,属下自然不能错过。”

  “呵呵……”令月摇头,这家伙真是个能读人心的妖孽。她是需要人陪着喝酒,需要人陪着聊天……

  秋风送爽,高台纳凉。

  吴丽人也不说话,只是静静的陪着令月,一杯又一杯的饮酒。

  “丽人,你真是孤儿吗?”令月望着他的俊脸,吃吃的笑开了。

  “是的。”吴丽人淡淡的笑着,“诅咒父母亡故的话,好像没几个人能编造的出。做我们这一行的,几乎都不知道父母是谁吧。”

  “是啊,可能连为仇人卖命都不知道……”令月心下感慨,“但……若是有一天,你知道了。却发现平淡的很……有力量无处使……”她吃力的表达着自己的感觉。

  “想那么多干什么,就接着做自己喜欢做的事呗。”吴丽人面无表情的耸肩。

  令月一愣,“你喜欢做这一行?”她着实有些惊诧。

  “没什么奇怪的吧,”吴丽人拣了一颗葡萄入口,“我想让一个人开心。就做了。”

  “谁?!”令月突然有些头皮发麻,赵真是为了青鸾,这个吴丽人难不成……

  “不是为了女人。”吴丽人瞅了她一眼,“你别想的那么狭隘。”

  令月愤然。她最恼火的,就是吴丽人这副将她当白痴的神态了!

  “无非是知遇之恩,救命之恩,养育之恩。或是江湖意气。”她一口气总结开来,“是恩是义,吴班主让我开开眼也好。”

  “无关恩情。”吴丽人摇头,“咱这一行的,忘恩负义、认命令不认人是必修之课。”他抬手,替令月将空杯满上,“我只为我自己开心而做事。人生苦短,想那么多做什么,用这么多条框来束缚自己做什么?管什么仁义道德,天理伦常,只要自己想,自己高兴,就去做。”

  “呵!”令月有些失笑,“你这是入了道家,还是皈依了佛家?听这些话,倒像是悟出了什么大智慧。”

  “我什么也不信。”吴丽人继续摇头,“佛家不问生死,道家厌死重生;佛家讲究万物在心、超脱今世;道家讲究无牵无挂、修行今生;到最后,不还是佛家想着涅磐,道家想着白日飞升,不都是有所‘求’吗?这修行,与活在当下有何区别?”

  令月闻言哑然。过了半晌,才由衷的叹了一句,“我佩服你。你才是最最超脱的人……”

  吴丽人灿然一笑。坦然受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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