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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三五


  他们为何会这样?

  他为何会这样?

  她怎会变成这样。

  一切宛如梦境,只愿不再苏醒。

  香墨抓住封荣的手印在自己的面颊上,笑意不可思议的温柔:“其实回漠北也没什么不好。”

  织金四合如意窠缠枝牡丹的夹衣,窄袖素缘掩在失了颜色的唇边,封荣微微阖起眼,瞳眸在细密的睫毛后,紧紧盯着她。象是在爱抚着她,又象是在可怜她。

  香墨厌恶这样的感觉,把脸转向了旁边,吃吃笑说:“反正不在东都,在哪里对我来说都是一样的。”

  封荣也轻声笑了起来:“你倒是真敢说,不过,我就不信陈瑞还会要你!”

  真真实实的笑,笑完他又捏了一下她的脸慢声道:“要是我狠得下心,一定让你回陈瑞那里。”

  墨色玉石的眼睛漾起一层火,说完半真半假的一句话,下一刻,轻柔地将自己送到香墨嘴边,极细致地,微微含住。缓缓撤开,随即又附过身来,几乎是凶狠的撕咬。

  血腥的味道瞬间扩散。分不清她的还是他的,只是顺着唇舌翻滚。

  十月间香墨虽回到了东都。此时,其渊一天一天地长大了,会坐了、会爬了、一看见杜子溪,就什么也顾不得,手脚并用地爬过来,往她怀里扑。会含含糊糊地叫着“母后”。这个时候,铭贵嫔就在旁边看着,若无其事地微笑。

  朝臣上书,请求册立其渊为太子,可是封荣没有答应。于是传言又渐渐地蔓延开来,说封荣其实还是想立青王。

  十月末是青王的寿辰,向来是先接受外臣的朝贺,晚上再在园子里同着各人宴乐,而外臣之间,本就是争不尽的口舌,不多时陈启就腻烦了,径自抛下封旭,偷溜了出来。

  香墨过去的时候,正遇上一身紫袍的昌王陈启,笑眼盈盈立於石阶之上,躲与不躲,本没什么意思,缓缓福礼,笑道:“王爷,许久不见了,江南一行可好?”

  月余前所有人知道陈启嫌弃东都沉闷,去了江南,据说青楼花官间,一掷千金,不过都是寻常。

  “好与不好,我也不知。”陈启自袖内取出一细长的漆盒,打开竟是一枝风干的梅花,道:“江南的早梅花开了,便折了一枝送你。”

  香墨将梅花枝捡起来,送到脸前嗅了嗅,放回盒内,笑道:“王爷借花献佛的本事,倒是无人能出其右。倒是教王爷费心了。”

  陈启脸上的笑意愈发得浓了,道:“夫人真是……”

  向前一步,伸手来握住香墨的手,她躲闪不及,竟被他拢在掌心中,陈启又道:“漠北的路那么难走,我都不禁要佩服夫人了……”

  指尖沾了陈启的温度,夹着波密香的味道,似是耐不住浓郁,香墨的手指不由自主地往袖子里蜷缩。

  不过,皆是假的,此刻手中干枯的梅,皆是假的。

  香墨收回手,手掌间已多了一个纸条。她道:“路已经定了,就得走下去,毕竟是自己选的。”

  天下起雨,风从呜咽低哑而过,像从十几年前的遥远时光中而来。

  香墨平淡得不能再平淡的话语,伫立在雨中,眼却望着天空。腰带上的丝绦系着红玉,无比鲜红,在月白的裙上冰冷燃烧着。

  夜,雨止,青王府大宴群臣。

  水榭迤逦时光昼永,丝竹袅袅,煮酒初上,最宜秋饮。

  但对杜江来说年老胃衰,加以气喘这个毛病,在饮食上不得不多禁忌,于是举杯踌躇,不过趁热吃了半盏酒。相反是同桌二座的李原雍,酒量出奇的好,一面吃,一面谈,片刻之间,满满一壶新酒,吃得光光。杜江看着,不掩羡慕。

  觥酬交作处,封旭起身去敬杜江。

  酒盏刚举了半途,蓦地,身侧香息绵软,香墨慢慢地踱了几步,在封旭身旁站定。

  檠莲焰兰膏,明明暗暗的勾勒出她精心勾画脸部的柔美轮廓,静凝中唯有她鬓边紧簪花钗,在温暖的光芒里面,金丝微细撩动。

  香墨一只手擎着酒杯,也递了到了杜江的眼前,少了几分楚楚动人,却多了许多的精明外露:“阁老也莫嫌弃我唐突,可一定要吃了这杯才好。”

  水榭前,霓裳羽衣破阵歌,正当热闹的时候。

  女客另辟出厅堂,更有文静的消遣。青王府的昆曲班子,与原本的昆山腔不同,调用水磨词雅声和,萦纡低缓,竟似没了人间烟火气。

  香墨此时突兀出现男客水榭内,破了礼数,凭添放荡,众人不由得屏住了声息,唯有李原雍,毫不掩饰的一声嗤笑。

  水榭内明珠如月亮升照,四周的一切皆笼在光暗中,连他们手中刻花杯里的青杏酿也明暗不定。可,封旭清清楚楚看看见,酒杯递出的刹那,一张纸条迅疾无声的转到了杜江手中。

  “好”

  杜江起初昏蒙双目,仿佛醉意熏熏,轻轻地一个字,几不可闻。香墨一笑,转身退出时,眸光忽地一闪,亮得惊人。

  酒过半酣,封旭有些熏熏的,待得回神,已不见了杜江与李原雍,问了安泰,只道后堂去了,心下讶然便也借着更衣起身去了后堂。

  华宴夜深,后堂内水磨昆曲之声在暮秋的夜风中迎入耳中,绮音缠绵,可所有的一切到后来,不过都是褪尽颜色的残片。

  封荣的眼睑微微一跳,屋内并没有杜江和李原雍的身影,只有香墨坐在窗前,仿佛是酒意上来倦了,回眸见是他也不言语,自顾自缓缓地,心不在焉地摆弄着手中的水烟。

  安泰领着几个内侍伺候着为封旭换了一身服饰,他径直坐到她的对面,望住她的神色,道:“夫人,有事?”

  “昌王爷自江南回来,送了一样很有意思的东西,我不过借花献佛给了阁老而已。”香墨凉凉地一笑,她吸食时,琉璃水烟中还能发出“咕咕噜噜”的声响,犹如鸟啼凤鸣。余音袅袅后,又孤寂无声。

  她缓缓道:“这时节,江南风景如画,昌王爷没有为王爷带回什么别致的礼物?”

  封旭一时只是茫然地看着她。她似乎只是毫不相干的闲话,如云如雾地喷吐而出,呼吸间,她身上的香味,象是瑞脑香的味道,夹杂烟丝的气息,深沉得不可测。

  他声色不动,只侧脸挥一挥手,说一句:“都出去!”

  于是安泰带头,所有的内侍婢女都退出后堂外,站得远远地,封旭才轻声说道:“陈启不过是打着下江南的幌子去了漠北。陈瑞……他也说,是不可多得的良机!”

  香墨不说话,手指细细地抚过仙鹤腿水烟袋,一节,一节,指下坚硬,琉璃无暇宛如冰玉琢成。

  坐在一天繁烟落尽成秋色中,轻烟薄雾仿佛她的衣衫,几乎迷了眼睛。然而又有何用?不过沉香火冷妆终残,半衾轻梦浓于酒罢了。

  她那只的金镯子,如半圈新月环在腕上,镶嵌的火钻犹如亮晶晶的星儿,颜色一如他眼眸的蓝,许是晶光太过刺目,封旭眼睛一时承受不住,转过去看她身侧的影。

  远近次第的宫灯如温煦的阳光,柔绵温软。封旭忽然发觉,他们好似污浊墨迹的影拉的颀长几乎相接,那种莫明的感觉,不期然间,又袭上了心头。

  香墨但见门帘掀动,随即喝问:"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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