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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二〇


  剧痛切割着,青青陡地挣扎起来,一时五个内侍竟然按不住她,她死死的抓住脖子上白绫,扯开一条缝隙。

  “蓝眼的魔,蓝眼的鬼!他也不会放过你们……”青青沙哑着声音发出凄厉的叫嚷:“你也受了他的蛊惑,你也在为他发疯,是不是!可是别忘了,你,是你夺走了原本今日他吃力夺回的一切,是你把他推进……”

  “我知道,可是我不是你,青青。枉你在李氏身边这么多年,你竟还是痴的傻的,以为这世上只有男女情爱,至死不渝。”

  香墨蓦地里爆发出一阵大笑,好像听到了世界上最好笑的事情:“没错,当年的事,是我亲手干的。可是我不欠他封旭什么,我也不会爱上他。所有人、所有事不过是利用图谋。所以我才会费尽周折,殚精竭虑的安排这一切。自始自终,你不过就是一枚死棋,注定要弃,你懂吗?青青!”

  青青脸上的血色在这一瞬间全部褪尽,好像一个晴天霹雳,正击中了她。她忘记了挣扎,眼不可思议的睁得极大,望着香墨。

  内侍急得更加使力,青青最终没了声息时,狂风大振,一时窗下那些华美绚丽的灯笼也轻轻熄灭了。

  处置完青青,内侍无声无息的把尸首抬了出去,手法甚为熟练。

  香墨却一直留在屋子里,手捧着一盏茶。

  天色仍旧漆黑,廊下的灯抹在碧罗窗纱上,一片暗金。廊下无人,四下树影悄悄,屋里静极了,隐隐的似有虫鸣。忽而一阵脚步声随着夜风渐行渐近,欲待细细分辨,来人已推门进了屋子。

  香墨转头看去,不由哑然失笑。

  陈瑞见她笑,不由一皱眉:“办完事不走,你到真是不害怕?”转眼又对门外吩咐道:“还不扶夫人出去?”

  随声进来的是一对活色生香的美人,并不是侍婢,可也不像是侍妾。衣衫特地宽大了许多笼在身上,空落落地,盘花刺绣的领襟几乎落在肩下,尤显得苗条婀娜。细看时竟是一对双生子,连笑靥都一模一样。

  见香墨恍若未闻,形容慵懒的并不起身,双生子也不敢真去搀扶,只静静站在下首。

  一对描金烛窜升着明丽的光焰下,年轻细致的美人,便是随意隐在影中,仍如暗夜的花,一簇一簇盛放,瑰丽与妖娆。

  “这是一双一对,不知是谁送来的礼物。”见香墨一直盯着那对双生子,陈瑞淡淡一笑,道:“说是我匆匆自漠北出来,一路苦寂……”

  眉梢微挑,目光一瞬不瞬的凝住香墨,再未移动过半分。

  合:独倚玉阑无语点檀唇

  烛光猩红,落在香墨的鬓上也是一片的猩红。她的发髻上一只金簪,簪头为卷莲枝相托盛开的莲花。正中红宝石镶嵌出一个梵文,寓意信心坚定,如金刚不可摧破。

  香墨蓦然正迎上了陈瑞冷峻的眼神。

  瞬息光芒,流转无声。

  她从那目光中辨别出熟悉的感觉,如潮水般漫来,她清楚的记得,自己第一次踏足贤良祠,暮春半寐天光的澄凉,拂过肌肤,冷的像是陈瑞的眼。

  那时她并不敢与之对峙,那时的她犹如一株枯藤,见光萎缩。而他便是那抹光……

  如今,她可以十分平静的对视着,同样也可以面色毫无波澜,缓缓道:“并不是我……”

  明知这句话不应该说,但还是忍不住,好似箭在弦上,不得不发。

  陈瑞却抬手,示意他不必再说:“我知道不是你,你绝对不会送……”

  一丝极为复杂的表情从陈瑞眼中一掠而过,无法触及,倏忽便消失不见。这样的话竟让香墨一窒,无言在那里。陈瑞也不再开口,两人皆默然不语。

  隔着数载光阴,他们曾是夫妻,十年肌肤相亲,几乎是最亲密。仿佛这夜色里的灯与影,影影绰绰掺和在一起,毫无间隙的晃出朦胧的一片眩目光晕。可是,终究是离心离德,但有些事,他还是最明白她的。

  往事虽已陈谷,可时光如水,也洗不掉她飨客女的身份。最恨,就是这种身不由己,命贱身由人。

  那对双生子似乎也察觉到两人暗涌的波澜,明眸流转,顾盼之间,骨碌碌在两人身上乱转,一副好奇极了模样。

  陈瑞心中厌烦,一挥袖:“你们下去吧。”

  双生子福身而去,室内便真的寂静无声了。窗外风声阵阵,仿佛是要下雨了,云厚闭月,不知何时又被重新点起的檐灯摇摇,落在碧落窗纱上,似是细微的一层一层荡漾不定的水波,铺过的浅淡白光,烟雾蒸腾,缓慢拍打在两人身上。

  香墨缓缓低了头,将盖碗放在旁边的茶几上。

  陈瑞目光一直是看住她,若无其事地打破沉默道:“她们是文安侯送来的。”

  香墨惊觉,仍旧垂着头,手指轻轻撮弄着腰上万条垂下翡翠丝绦,目光不定游移。

  “香墨,你们有何图谋?”

  质问时,眼中已凝了一团寒气。

  这样的语气,反倒让香墨定下神来,抬眼望住陈瑞,笑道:“西北的商路。”

  “佟家宦途注定无望,所以转而经商。士农工商,商虽是最下品,但谁会嫌银子多?西北虽秋冬战事不断,但春夏两季却是经商的极好季节。我知道你手中自有商贾为你筹谋。可,我们原本也没想要多大的肥肉,一口残羹足矣。”

  陈瑞唇际勾起,一道刻痕似的奇异微笑,慢慢地说:“就凭那两个女人?她们值吗?”

  香墨一颤,站起身,慢慢的一步一步徘徊在室内,纹锦的绣鞋,每落一步,就是窸窣的一声,每一步都仿佛落在人心上一般。窗外的灯影,窗内的灯影,光如潮水,她陡地止步,就仿佛成了一尾艳紫斑斓的鱼,昂起头回答:“自然不值,可是我所做的……曾经做过的,即将做的,都会物有所值。”

  说完推开门扉。

  陈瑞微皱起眉,半晌,无声叹了一口气:“我记得你最讨厌佟子理的。”

  香墨手扶着门,手攥丝绦,紧了,又慢慢地松开,方轻轻抿起红艳的唇,回头展开笑颜,恍如盛放在春末里的白色蔷薇,即使在夜色里也掩不住的夺目。

  “再不好也是娘家人。”

  陈瑞觉得周身一下子热了起来。

  那笑颜让他回想起多年前那个夜晚,她小心翼翼的向他跑来,步履紧促的可笑。那时他已知她有了身孕,可她踮起脚,孩子气地两手圈在他的劲上,没有一丝杂质的笑颜,让他不得不佯装未闻。

  时光冉冉,转眼已近十载,陈瑞的眼里,那样鲜艳的影,在夜色里,渐渐模糊去了。

  回廊极长,风雨中摇荡不定的灯光朦胧在脚下。香墨走到月牙门时,不想那对双生子还在侯着,见了她出来,忙福身拜道:“夫人。”

  美人嗓音如歌,即使是惊慌不定时,也是说不尽的旖旎。香墨不禁慢下脚步,唇动了动。一句,你们可是情愿,终究没有问出。

  有些人便是此时救了,也救不了她们一生一世。命该如此,挣不掉,躲不开,有时做了,未尝不是害了她们。

  走出贤良祠时,风突地止了,终于下起了细细的毛毛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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