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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〇


  “好名字,好模样。”香墨带着一点漫不经心勾着唇角,浅浅的讥道:“也难为哥哥好心思,就带回文安侯府好好养着吧。”

  佟子理也看了那鞋子,不觉已出了一身冷汗。香墨随手自盘中拈起一朵菊花,仔细簪在丹叶发上,道:“我说的话你明白吗?你愿意吗?”

  声音是低低的,倒仿佛是怅然叹息。

  丹叶清香满鼻,并没听出,心中猛地一喜,脸上竭力的不动声色,慢慢垂下头,说:“回姑母,我是心甘情愿的。”

  待佟子理携着丹叶走了之后,侍婢见香墨手中紧紧攥着那匣子,动也不动的坐着,便不敢出声,只上前静静换了芽茶。

  回身时,却听香墨低低咏道:“一重山,两重山,山远天高烟水寒,相思枫叶丹。鞠花开,鞠花残,塞雁高飞人未还,一帘风月闲。”

  封荣酒宴的晚了,起的就也晚了,起身时看到香墨正坐了喝粥,底下站了几个小内侍伺候着。因已是十月天,屋里烧了火盆,炭火一熏染,芝麻粥的香气就扑面而来。

  封荣才恍惚记得昨夜宫内饮宴,他硬留了香墨在钦勤殿。

  内侍细碎的响动,虽极为轻缓了,还是让他头痛。封荣烦闷难耐,起身推开了窗,天色极好,空气荡漾微醺暖意,而过于明亮日色让他的眼睛也变得模糊起来。窗下廊道的边缘已被丛生的半红枝叶包围,远处明亮如洗阳光下,巡逻的守卫隐隐憧憧。

  宿醉起来的时候,人人都知他气性不好,内侍们都恨不得屏住呼吸,伺候他梳洗。

  挨过梳洗过后所有人都轻呼了一口气,尚衣的内侍,忙上前为封荣更换衣衫。封荣只看了一眼,一阵按捺不住甩手道:“不要,这什么料子,捂在身上,热都热死了!”

  香墨在一旁静静的喝着粥,眼里不动声色地染上几抹不屑的好笑。

  封荣看在眼里,心气就更胜,内侍又捧了几件上来,俱都被封荣丢了出去,折腾了几个来回,他几乎是跳着脚问:“那件穆燕蝶锦的常服呢?”

  封荣一身雪白的内衫,赤足站在乌砖的地上,一边的香墨只做未见,阳光透过的樱草色的窗纱,洒在她脸上,一时间,她恍如溶在那明艳的亮光中,和她身侧那十二扇象牙阴刻墨彩山水屏上的人比起来,似只是一尊会动的雕刻罢了。

  得了信赶来的并不当值的德保,蹑手蹑脚地到了门外,探头探脑地往瞧着。封荣一眼看见就没好气地喝道:“作什么?”

  德保慌得哎呦一声,一溜烟的进来:“我的万岁爷,现在虽说是秋老虎,可到底是秋天,您可不能可着自己性子来。”

  又一叠声的唤人,重取了新衣,岂料封荣不是:“不要,不要!”就是:“拿走,拿走!”

  又将一件内侍递上来的常服狠狠贯在地上,瞪了德保一眼,呵斥道:“那件穆燕蝶锦的常服呢?明知道就那件穿着舒服,就不拿出来,被你们这帮狗奴婢吃了不成?!”

  尚衣内侍诚惶诚恐的跪在了地上,一叠声道:“奴婢们该死。”

  封荣只做未见,扬着脸不说话,德保不由得打个寒战,转身待要向香墨求助,抬头正碰上封荣的目光,顿时已经明白,忙咳嗽了一声,道“回万岁爷,再好的衣服也有穿脏的时候,送去洗了!”

  说罢堆着脸笑道:“奴婢们就是想吃,也没那个牙口啊!”

  德保原本口舌伶俐,封荣便不言语了。德保最会观颜察色的,见封荣如此,便知火气已经去了七七八八,使了眼色给内侍,挑了一件檀紫常服,给封荣换上。

  却不过来帮手,只一连声地嘱咐着:“仔细着,仔细着!”

  待穿好常服,德保才将明黄的大带接过,给封荣系上,又细细地将他腰间一连串的玉佩香囊荷包理顺。

  半晌后,封荣才静静坐在香墨面前,那双桃花眼眸清透无辜如水,凝望着香墨,良久,低低的道:“香墨”

  香墨这才稍稍偏回了头,眼睫一颤:“嗯?”

  封荣犹在吞吞吐吐:“就是那件肚兜……”

  “怎么了?”香墨不甚在意的应着,转眼又皱眉道:“今天的酱菜怎么淡了?”

  一边内侍已是一脑门的冷汗,慌道:“奴婢这就换。”

  “算了。”香墨随意挥退了内侍,伸手将鬓边的发拢了拢,不慎耐烦的白了他一眼,道:“怎么了?”

  “虽说是哥哥,但是也是男人,什么时候变成文安侯给你做了……是不是……”

  在那一刹那,香墨的眸子仿佛笼上一层什么,“哧哧”笑了几声,就不再言语。

  饭罢放下了碗筷,香墨起身行至封荣身后时,瞟着他笑道:“我要去和皇后听戏了,你可不要来!”

  又板起脸来正色道:“女人家听戏,你凑热闹就不好玩了。”

  说完,轻拍了拍封荣的肩,动作轻似只是拂去檀紫常服上的褶皱。

  香墨的裙迤逦曳过屏风,象牙上折射着她微曦的影,淡了再淡,终于不见了。封荣的唇畔不知何时,就有了一抹微笑。

  戏台设在玉湖之中偏于东北的紫薇洲上,三面临水,曲槛边用轻薄的纱笼了百丈,遮蔽了粼粼若银镜的湖面和细瘦松柏。纱上绣了鱼,一条条阴浓墨彩,影影绰绰随着日色转移,湖光潋滟时,倒恍如真的摆尾嬉戏一般。

  台子上的梨园开场先唱《六国封相》吉剧,次后方演《金谷园》全本。台上箫鼓轻扬,戏台之下则是金玉交辉,堂中是皇后杜子溪,香墨作陪,其余的就只有大病初愈的婕妤范氏。倒是她们身后盛妆的宫婢,粉白黛绿来来回回,一幅一幅娇憨可人的模样。

  杜子溪看在眼里,轻笑在心内。

  好似,这宫里最不缺的就是好颜色。

  调子悠长,清声遍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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