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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〇六


  比起外面的喧杂,佟妃的内寝里却是静谧的出奇,只听见微微的喘息声和雨打在窗沿上扑哧扑哧的点滴声。只是除了躺在床上的佟妃,和呆坐在一旁矮榻上发呆的定贵人万琉哈氏,尚有一个身着湖色宫装的少女,身材娇小玲珑,却不着花盆底的宫鞋,而是一双软底缎锦的平底绣花鞋,原来是三寸金莲,只有汉人女子才会有的缠足。虽然只是瞧着侧面,倒也看得出她是个很清秀柔美的女子,眉如柳叶目似新月,仿佛是从江南水乡里走出来一副浅唱低吟的画卷,从淡然中透出秀致。

  看着她,宁德忽然觉着自己像是见到了一面镜子,只是这镜子并不是照出她现在的样子,而是将人显得年轻了,年轻了十年,十五年那般。那眉,那眼,那唇,分明是自己脸上照着刻画过去的一般。她没来由的一阵心悸,望着梦一般不真切的那个少女而失色。

  “她很像你吧?”玄烨不知何时出现在了她的身份,“朕第一次见到她就想起了你。”

  宁德转过身便见着玄烨,也是一身的油衣尚不及脱去,还在不住地往下滴着水,一向打扮的整齐的玄烨如今发髻也有些乱,青色的胡渣若隐若现。她知道他也是为着佟妃冒了大雨刚刚赶过来的,如今两人却是站在门口只为了一个汉人女子而说起闲话起来了,真是可笑。

  心里虽是这样想着,宁德仍旧是回过了头盯着那抹纤影细看。她必定就是那么苏州王氏了吧,又是在那个地方遇见了她。然而不可否认,这个王氏倒是像极了她,却不是现在这个微染风霜的她,而是像她刚入宫的时候,天真年少,温柔多情,旁人多是见到了她淡泊宛静的时候,殊不知她在心上人面前也是一般的娇憨可爱。只是这个王氏……宁德终究是微微一笑了,她转过身对着玄烨摇了摇头:“她不是我。”

  玄烨愣了愣,想去牵宁德的手,却不妨宁德微不可觉地向后退了一步,不多不少,正好避开了他的手。玄烨盯着宁德,良久却只是微微叹出一口气来:“是啊,她不是你。”玄烨笑得有些苦涩,“正因为不是你,所以朕才会要她,才会宠她。”

  “皇上”佟妃身边的大宫女珍珠出来,走到玄烨边上福了福,“佟妃娘娘醒了。”

  玄烨看了一眼宁德,却不再多言转身进了佟妃的内寝。

  然而宁德却没有跟进去,她仍旧是立在回廊下,看着定贵人和王氏出来。皇上要和佟妃说体己话,也许这是他们两人最后一次能这样的交谈了,宁德看着佟妃挣扎着爬起来,又被玄烨抱住,搂着怀里,低声诉说着什么,片刻便是挂在门上的帘子一松,面前唯见杏黄色暗织着寿山福海纹的图案,而那个晃眼的“寿”字图案却和它的主人开了一个天大的玩笑似的,无尽嘲笑着这个出身极为贵重的女人。

  “德妃娘娘吉祥。”定贵人和王氏在她身边双双请安。

  宁德回过神,如常地笑了笑:“起来吧。”也不看她们两个转身便走,留下一脸震惊的王氏望着这个与自己有几分相似的德妃娘娘的背影而目瞪口呆。

  谁也不知道那天佟妃对玄烨说了些什么,抑或是玄烨又对佟妃倾诉了些什么,只是从佟妃的寝宫中回来之后,玄烨终于将病危中盼了多年后位的佟佳氏赫弦册封为皇后。

  七月初九日册立贵妃佟氏为皇后。册文曰:朕惟德协黄裳、王化必原于宫壸。芳流彤史、母仪用式于家邦。秉令范以承庥。锡鸿名而正位。咨尔皇贵妃佟氏、乃领侍卫内大臣舅舅佟国维之女也。系出高闳。祥钟戚里。矢勤俭于兰掖。展诚孝于椒闱。慈着螽斯、鞠子洽均平之德。敬章翚翟、禔身表淑慎之型。夙着懿称。宜膺茂典。兹仰遵慈谕、命以册宝、立尔为皇后。尔其祗承景命。善保厥躬。化被蘩苹、益表徽音之嗣。荣昭玺绂、永期繁祉之绥。钦哉。

  然而当烫金色的册文,绣满了金凤的朝服,累着青金石、东珠,珊瑚的冠后送到承乾宫时,佟佳氏赫弦甚至还来不及看一眼,便匆匆离开了人世。这一天离她正式册封为皇后只过去了几个时辰。

  清史稿上则写着“申时皇后崩,谥孝懿。”

  册谥佟氏为孝懿皇后,册文曰:道弘地载、六宫资阴教之修。化始人伦、万国仰母仪之重。壸闱擅媺、音足嗣于前徽。图史流馨、德常新于奕禩。皇后佟氏、英钟戚畹。瑞衍名宗。克秉渊心、协女箴之婉娩。式昭玉度、本天赋之温庄。自妫水以嫔虞。比周京之缵女。佐晨昏而将敬、勤着鸡鸣。溥鞠育以宣慈、庆贻麟定。仁能逮下、木樛曲以堪萦。志在进贤、荇参差而必采。世方逢乎丰豫、俭德滋彰。名已冠乎宫庭、谦怀弥笃。佩环有节、恒赞宵衣。织紞惟劳、允师内职。二南之风继轨。九卿之属倾心。乃正坤维。洵推哲配。袆褕初御、方期延祉于长秋。繐帐旋陈、遽悼韬辉于永夜。虽此日之芳华易谢、而千年之令誉靡穷。考古彝章。称兹显谥。聿焕丹青之采。丕扬金石之光。特以册宝、谥曰孝懿皇后。于戏。溯淑型于桂馆、嫓美姜任。播嘉则于琼章、垂声穹壤。荣哀具备。宠渥祗承。

  玄烨辍朝五日。

  八月。

  永和宫。

  和佟姐姐的过世的那晚一般,窗外由自下着淅淅沥沥的雨丝,如今离佟皇后过世已经过一个多月,皇上去了边外巡行,虽然没有人明着和她提起过,宁德却分明的觉察到西边的情况是越来越紧了。如今佟姐姐去了,后宫里的事多是指派了温贵妃料理着,然而她到底并不是很上手,因此仍旧是由宁德和惠妃帮衬着。她料着西边将要有事,因此也不敢多花宫中的银两,只是这个缘由,却不能对人明说,因此也是十分的头疼,每日除了例行的晨昏定省,还有为着钱银上的事想办法。

  四阿哥胤禛一直跟在孝懿皇后身边,对孝懿皇后的感情比自己还亲上百倍。每一次宁德在承乾宫见着胤禛哭得红肿的双眼,呆滞而哀决的眼神,便如乱刀绞着五腑六脏,直痛不可抑。更有一种前所未有的惊惧,背心里竟虚虚的生出微凉的冷汗来,心疼,怜惜还有夹杂着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一时涌上来,却涩得站不开口。她只能远远地立在胤禛身份望着他。胤禛自从知道他的额娘过世之后便一直守在灵前,哪里也不肯去,倒是不哭也不闹,却是这样才最让人担心。

  太皇太后走的时候,玄烨嚎啕大哭,哭着喊着要割辫,人人都担心不已,怕皇上伤了身子,倒是宁德却并不去劝他,但是如今胤禛不哭也不闹的样子反而是让宁德纠紧了心,心神不宁。孝懿皇后头七的晚上,胤禛突然发了高烧,宁德赶到的时候他已经叫太医瞧过了,然而面色依旧是苍白苍白的,浑身打着颤,还一阵阵的发了冷汗。那一晚,宁德陪着胤禛也是一夜没有睡好,隔几柱香的时候便去摸摸他的额头,又擦汗又喂药。胤禛一如他小时候睡得并不怎么踏实,梦中仿佛还做了噩梦,次次都踢翻被子,仍旧是宁德一遍一遍细心地替他捻好被褥。直到深夜,胤禛是真的睡得熟了,发出很轻很轻的鼾声,宁德走近他的身边,又像是不放心地再探了一次体温,已经恢复正常,也不再沁冷汗了,她才终于舒了一口气。

  宁德微笑着注视着这个离开她怀抱十年的孩子:他蜷伏在被窝里,睡得极像一个婴儿,突然轻咳了几声,微微地皱起眉来,宁德便轻轻地在胤禛背脊上拍了几下,胤禛脸上紧绷的表情慢慢松开,四肢也伸展开来,他握住了宁德的一根指头,安稳地一觉睡到天亮,终于在睡梦中露出了久违笑容。

  只是第二天胤禛醒来的时候却并不知道昨晚陪了他一夜的那个人一早就已经离开,去了正殿,那里还有许多前来哭灵的命妇,福晋,格格要她去应承。

  宁德微微揉了揉有些发胀的太阳穴,这几天没睡好倒是有些头疼。她打了一个哈欠,手中捧着的却是圣笔《恭挽大行皇后诗四首并序》的抄本。如今人人都知道皇上对孝懿皇后的情谊非比寻常,想来佟家也没有什么可说的了,皇恩浩荡也不过如此了。这等恩宠前两个皇后却是没有享着,万岁爷亲笔题诗这样的荣耀,给了佟姐姐,那个盼了后位一年又一年,等了一年又一脸,却在临死前的一天终于等到的佟佳氏赫弦,然而宁德却隐隐地清楚如今这个皇宫里是再也不会有皇后了。

  “命硬克妻。”这个说法是后宫里人人心里想着却没有一个敢说出来的,怕是皇上心中也是这个想法的吧?立了三个皇后,死了三个皇后,即便是圣明如斯的皇上也信了这个说法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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