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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十七


  佟妃看着杯中的茶叶轻浮翻滚,微笑道:“妹妹也不必介意,我不过顺口提提。我们也年轻过,年少气盛的时候总是一步也不肯让,处处要争个赢,斗个结果。结果能有什么呢,什么也改变不了啊!时间久了,就知道在宫里头大部分时候,也不过是混日子罢了。你骂人一句,人回骂一句,你打人一下,人还手一下……来来去去,不过是自己找累找难受罢了。既然没有把握把人家一招给捏死,那就好好过日子吧!你好我好大家好,和和气气的,自己的日子也没这么不舒坦。我们这些老人早明白这道理了,就看着小姑娘们闹腾,权当看热闹解闷罢了!”

  宁德默然,却知道她说得也是实话。如今她们几个上得了台面的妃子见面总是和和气气的亲热,便是亲姐妹也不过如此。比起那些新进宫小妃子整日蛇蛇蝎蝎的瞎闹腾,她们不出手则已,一出手必定是一招致命的算计,那种你扯一下我头发,我吐你一唾沫的不伤肉不伤皮永无休止的争斗只是留给市井泼妇般肤浅女子的游戏。所以这些年皇上宠幸的答应,常在虽然越来越多,可是真正熬能成贵人的却没有几个。那拉氏在承乾宫里胡闹佟妃未必就不知道,只是知道了也不去理会,她们几个都是一样的心思,没有万全的把握谁也不出手,只当着戏文来看,她们仍旧是贤良淑德的天子后妃,天下女子三从四德的表率。

  从承乾宫回来,还没到永和宫就见着宫外多出了许多宫女太监来。宁德下了步辇,心知是皇上到了,只是奇怪皇上甚少这个时辰到自己的宫里来,又见着梁九功都立在门外不由更生疑窦。她快步向前走了几步,向着梁九功使了眼色,在一边轻声问道:“出了什么事么?”

  梁九功低下腰,亦是悄声回道:“今天早上还是好好的,奴才估摸着怕是因为下午忽然得了明相的折子,说是纳兰家的大公子没了。皇上开始还好好的,如常处理好了各部的奏折,然后脸色就有些不悦了,离了乾清宫说是要四处走走,奴才们也不好拦着,只能在后头跟着,谁知走着走着就走到娘娘的寝宫来了。”

  宁德点了点头,想起皇上在南巡路上和她说过的话,知道皇上感情向来轻易不外露,如今怕是真的有些伤情了,于是轻声推门进去,果然见着玄烨歪坐在榻上出神。见着她进来,似有似无地笑了笑:“你也知道了。”

  宁德一时不知道如何来劝她,只是站在一边,就见着玄烨指了指放在一侧的古筝对她说道:“还记得南巡时候给朕弹得曲子么?再弹一次吧。”

  淡淡的月光透过雕花的木格窗洒进屋子里头来,屋内香气馥郁。黑酸枝雕成的架子上一盆百合开得热闹,只是花瓣上有些黄褐色的纹路预示着它的花期离凋谢不远了,似乎也正因为此百合花香得愈加氤氲弥醉,要把自己储蓄了一生的味道都释放出来。宁德向来偏爱似有似无的沉水香,如今闻着这样香甜的味道忍不住皱了皱鼻子。

  “铮铮”的琴声滑过,就听着宁德清冷的嗓音中伴着些许的空洞和惆怅,如梦的歌声响起:“小构园林寂不哗,疏篱曲径仿山家。昼长吟罢风流子,忽听楸枰响碧纱。

  添竹石,伴烟霞。拟凭尊酒慰年华。休嗟髀里今生肉,努力春来自种花。”

  玄烨静静地听着,及至见着宁德苍白的指尖在琴弦上滑过最后一条的尾音他才淡然地笑道:“这不是南巡时的那首曲子了。德儿是想劝朕么?”

  宁德侧过头,为玄烨斟了一杯水:“三年前也是今天纳兰公子的元配卢氏过逝了,纳兰公子今日去了也不能说不是成全了他的一件心事。”

  玄烨脸上仍旧是有着些许的落寞:“他是个多情种子啊,就这样撇下家国天下去了,‘添竹石,伴烟霞。拟凭尊酒慰年华。休嗟髀里今生肉,努力春来自种花。’是朕留不住他啊,曹寅也去了苏州,如今朕身边可以交心的人是越来越少了。”

  玄烨忽然拉住宁德的手,把她搂在怀里,喃喃自语道:“德儿,你不要离开朕,不要离开朕。答应朕好么,一定要比朕活的更久些,朕不要一个人孤零零地呆在这个宫里,不要……”

  宁德鼻子有些酸楚,他如今才三十二岁啊,正是春秋鼎盛的年纪,如今为着纳兰性德的猝然离去,竟然感觉到了死亡离他们是那么的近。她把头伏在玄烨的肩上,强笑着答道:“皇上说什么呢?皇上贵为天子,万岁无疆,快不要这样说了。”

  玄烨自嘲般的笑了笑:“千秋万代,万岁无疆那是骗人的东西,万岁万岁万万岁喊了多少年的东西了,可是纵观整个历史,你瞧哪个皇帝有活到过万岁的。朕的阿玛,朕的阿玛,24岁的时候就丢下天下,丢下老祖宗和朕仙去了。”

  宁德的身子被玄烨铁臂似的臂膀箍住,一时勒得隐隐有些生疼,那百合花的香甜闻在鼻尖却是说不出的腻味,她的心颤了颤,咬着发冷的舌尖回答道:“皇上,德儿答应皇上,决不先离开皇上。”话未说完就感觉到自己脸上有些滚烫的东西留下来,滴在玄烨缠丝的明黄色锦袍上,瞬间便变得冰冷了。

  玄烨松开她,见着宁德已是泪流满面了,他忙拿了自己的帕子为她擦眼泪,手忙脚乱地哄道:“都怪朕不好,定要怄着你说了这么多的伤心话。知道德儿心嫩,不比朕那颗石头做的坚硬,怎么就哭了呢?难怪小时候听嬷嬷们就说女人们都是水做的,朕原先还不信,如今见了德儿才明白过来,这女人可不是水做的么?”

  宁德被他哄得没法,又不好让人见着皇上这样为她做小态,于是忍不住破涕为笑,终究啐了一口道:“皇上就知道欺负人家,好端端地说这样伤人心的话,可知您就是冷心冷面的汉子,惹了我出丑皇上合该高兴了不成?”

  玄烨见她先是哭得梨花带雨,如今泪中带笑,越发的楚楚可怜,一时不能自已。门外太监上了灯,在恍恍惚惚的烛影下,宁德的脸庞上映照出柔和圣洁的光亮,玄烨有些情迷意乱,他伸出手扯开宁德身上的旗装。在男女之事上,他早就已是个中老手,不待宁德推拒,已经将她的身子轻轻地抱起,放到床上,牙齿咬着宁德的耳朵轻轻说道:“朕今晚就让你知道朕是不是个冷心冷面的汉子。”说着已经解开了自己的衣襟。

  门外梁九功伏在窗下静听着动静,见着里面传来此起彼伏的喘息声,他了然地一笑,对着一边捧着装满绿头牌盆子的敬事房太监道:“回去吧,看来皇上今晚要歇在德妃娘娘这里了。”

  自从秀女入宫之后,玄烨便多宠幸新人,宁德却仍是如常淡然处之,日日清晨去慈宁宫请安。随着太皇太后的身子的衰败下去,宁德呆在慈宁宫的时间便也越来越长了,便是回宫后也只是禅坐诵经,闲时逗弄小女,远离是非。

  千里之外的雅克萨城,林兴珠率藤牌兵迎击罗刹人于江中,收复了大片被占的失地。捷报传到了后宫之中,玄烨大喜,佟妃在后宫之中得了消息,不失时机的上奏皇上万琉哈氏有孕之事,一时倒成全了阿灵宝的福兆,玄烨即可下旨赐了万琉哈氏一个“定”字的封号,虽然没有大肆的晋封,这个定贵人却是那么多没有封号的贵人里头的独一无二,一时更是风光无限,如珍珠宝贝似的供着。新入宫的那些秀女小主们也更加看清了后宫之中的形势,跟着佟妃方才能有自己的一席之地,于是承乾宫倒是比往日更要热闹几分。

  可惜了温贵妃原先想借着怀孕之事还能压一压佟妃的气势,谁知先是绿头牌被撤下,终日不得见圣颜,如今更是门庭冷落,这个贵妃之名落得比一般的妃子还不如,原先还可以凭着自己的家世在后宫之中稍显得势,如今上有佟妃,下有平贵人这样的一挤兑,越发的不讨好了去,住在承禧殿中郁郁寡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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