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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十八


  吕芳素瞪着眼睛,恨不能将眼前的奴婢大卸八块。

  “你不是一直在外面守着么?为什么殿里会搜出另外一个人……?”吕芳素想当场就质问出声,然而她不能。就在此刻,丹陛上响起一抹极轻极淡的嗓音,“皇祖母,人也找到了,不知皇祖母要如何处置这个‘不干净’的人……”

  吕芳素转眸,愤恨难平地瞪着晋王。

  然而只是一眼,吕芳素顿觉彻骨冰冷——那深不可测的眼睛里,含着洞悉一切的残忍和冷漠。明明在微笑,那笑意却未达眼底。亮灼的目光,像极了逢年过节时,猎户盯着自家待宰的猪羊……吕芳素不禁打了个寒战。

  就在这时,忽然自山径跑上来一个宫婢,跑到吕芳素跟前,低声禀告了什么。吕芳素一听,眉头瞬间就舒展了,忽而又笑起来。

  “二皇孙殿里的人,哀家也不想再找了;但别着急,另一边,有一个人绝对是二皇孙此刻很想见到的……”

  私通的事,仅仅只是一道配菜。

  有,则锦上添花,缺了这一道,却也不会影响全盘的完整。

  吕芳素甩了甩袍袖,仿佛是要丢掉一些沮丧的、失望的情绪,吩咐一应宫人和禁卫军调转方向,朝第三道山寺行进。而她身后的晋王,以及他身后的一干伺候宫人,皆随行。

  亥时一刻,夜色正浓。

  灯毬火把,亮子油松,一盏盏琉璃宫灯将殿前平台照得亮如白昼。

  木栏,杂草——破旧的柴房外,镇守着宫正司的宫婢,面无表情,宛若一座座精妙绝伦的泥塑,一动也不曾动。直到明黄的懿驾队伍开至雪白的大理石前,才有掌事谢文锦走出,躬身前来迎驾。

  “太后万安,晋王殿下万安。”

  低眉垂首站在面前的,是自己最为依仗的女官。从最初的提拔,到现在的重用,她从来都没让自己失望过。吕芳素的视线从她的头顶扫过去,一摆手,威严地道:“平身。”

  宫人搬来七宝鸾凤敞椅,镶金翡翠大背屏、玉石手搭,在月光下闪耀出一抹璀璨的光泽。

  吕芳素望着面前已然老迈的女官,用目光指了指那一道被铁锁紧紧锁着的柴门,缓缓吐出了几个字:“抓到了么?”

  谢文锦抬头,平静地看着吕芳素,“人就在里面。”

  好!

  吕芳素提起明黄洒金的裙裾,一步一步走到敞椅前,端肃落座。

  “因为上天昭示,哀家顺天应命,仅这几日就在福应禅院查出了扶雪苑一应夫人和嫔女勾结司药房,并教唆手下宫婢秽乱宫闱、珠胎暗结的事。然而,真正的幕后之人仍逍遥法外。那个人,就站在这些宫妃的背后,目睹这一切,操控这一切。”吕芳素的目光从每一个人的脸上扫过去,最终,停在了晋王身上,“哀家正是知道这一点,特地将明日一早要对这些夫人和嫔女进行审问的消息放出去,因为届时,她们会召出那幕后主使,在今夜,那人就一定会来杀人灭口!”

  眼下福应禅院里所发生的一桩桩、一件件,都是置人于死地的招数。倘若细查下去,很多宫婢和女官断然都脱不了干系。然而,这些小鱼小虾岂是她能看上眼的?主膳已在眼前,就等着一一端上桌来,让她品尝。

  吕芳素说到此,脸上露出一抹冷笑,“果不其然,就在那柴房里面,真就让哀家捉到了一个人!”

  此刻,随行而来的诸位官员都在场——鸿胪寺大夫、少卿;礼部尚书、侍郎;以及内侍省各人,太史局各人……无一缺席。听到吕芳素此言,皆拱手附和道:“太后英明!”

  吕芳素在这时抬起手来,朝着谢文锦略一示意,“将门打开!”

  扶雪苑的事,她其实早就知道,就在临出宫前——晋王常年坐镇军营,表面上不参与内宫之事,谁也不曾想到,竟然已经勾结上了扶雪苑的一应女子,策划好一切。而她之所以会借由祈天之名,摆下一场生死棋局,目的只为剥夺兵权!

  西南边防一直是皇上的一块心病,以至于委任晋王亲自镇守。也正是因为如此,几年来,晋王所拥有的权势、在朝堂的声望,还有所得的民心——都成为太子稳坐东宫的一个噩梦。那个位置,或许太子是不够格的,但是他足够怯懦、足够庸碌,不像晋王。

  这个皇孙的脾气秉性,她再清楚不过。有多大的野心和抱负,才能承载得起那经世之才?晋王的存在,对太子的前程和她自己的前程,都将是一个致命的阻碍。

  扶雪苑的事,就成了一味猛药,药到,才能病除。而且她完全不用花心思引出晋王,只需要抓到一个人——薛蘅香。

  吕芳素筹谋这出布局,已经思虑了太久,现如今,正是坐收渔网的时候。坐在鸾凤敞椅上,眼见着那一道紧闭着的柴门被徐徐打开,仿佛看见中宫里的那块宝印正朝着自己微笑。

  随着铁链被一点点揭开,铁钥落锁,吱呀一声轻响,门扉被打开。

  即刻有宫正司的人进去,将里面的人给带出来。

  骆红渠踏出门槛,被外面亮灼的火把晃了一下眼睛。后面那些相携走出的夫人和嫔女,俱是一身褴褛,破旧的衣衫足以蔽体,然而蓬头垢面的模样,哪里是昔日那些高高在上的宫妃。其中一个由宫婢搀扶着的夫人,正是黎红薇。

  吕芳素定睛而视,一直到柴房里走出一个着束身黑裙的女子,这才挑起唇角,露出一抹高深莫测的笑。

  “将她带到哀家面前。”

  黑衣女子显然没想到外面会是这样的场面,吓得腿都软了,一出门,砰的一下摔在地上。这时,宫正司的两名宫婢走上前,一左一右架起她的胳膊,直接将人提到了宝椅处。

  为这一刻,很多人都已经等待很久。

  吕芳素睨着面前的女子,却是朝着一侧的晋王,递去一抹笑意,“二皇孙,你想不想知道,这深夜闯进柴房来杀人灭口的人,究竟是谁家的奴婢?”

  转头的一刻,原以为会看见一种惊惧的、惶恐的表情,然而等她将目光投射在他的脸上,男子却只是眼神冷漠,眼角眉梢淡然,略一挑唇,竟有一种意味深长的味道。

  “皇祖母果真要在此处理这件事吗?”

  又是那种神色!

  吕芳素心神一晃,不明白为何有一股难以抑制的凉气自脚心往上冒,一直蹿到了心脉,伶仃森寒。那一稍带侵略的眼神,眉梢半敛,眼底充斥着一种洞悉一切的残忍和凉薄。声音明明是清越的,一字一字,却如淬了寒气的刀刃,剜得人生疼,“夜已深,孙儿劝皇祖母一句,最好莫要现在就审理此事。”

  他这算是在求她?

  吕芳素忽然笑了起来,一直摇头,只一瞬便抛却了方才莫名而生的恐惧,“现如今百官都在场,一应禁卫军也都在场,哀家摆出这么大的排场,若现在就放过那幕后之人,会有很多人不痛快。二皇孙虽然求了哀家,可在这件事情上,哀家是不能徇私的!”

  不是在求,而是好言相劝。

  很可惜,她并不懂他的意思……

  就在这时,吕芳素亲自俯下身,伸出手来,一把摘下了黑衣女子的面罩。

  佛曰,终日拈花择火,不知身是道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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