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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二


  他很清楚,若教任何人发现梁上那两个人,即便是八皇子,也只有死路一条。皇帝狠辣,决不会允许这个亲眼目睹自己母亲如何惨死的儿子留在这世上。

  不谢死后,八皇子又在莊妃那里抚养了段时间,却常与莊妃之子干架。皇帝非常恼火。

  他虽是皇帝最贴身的侍卫,却也有离宫休息的时间。

  有一晚,他在府中办公的时候,一个人闯了进来。

  是阿铁。

  他满腹疑惑,那个性格刚毅、武功甚至比他还高出许多的青年一掀衣摆,跪到他面前,呈上一封书函。

  他没有犹豫,接过了。

  信上字迹清劲有力,若非一览称呼,又怎知这信笺竟出自一个七八岁的孩子之手。

  ——惊鸿意欲出宫辟府,亟需大人一言相助,并恳予方明,二景,碧水等人与鸿并离。今日大恩,来日必千倍以报!

  他突然想起八皇子与九皇子近日来的不和,原来个中却有这般巧妙,这八皇子是故意的种种作法,哪里还像一个孩子,竟似比那经历风浪的大人还要城府。

  他长叹一声,翌日他进宫当值,佯装不经意问起八皇子近况。

  皇帝说,仍多与老九又争拗,本是个聪明谦让的孩子,倒不知道怎变成如此。

  他乘机进言道,估摸是常妃之死,抑郁难抒闹的,毕竟常妃去时,八皇子在莊妃宫里,没能见上他母妃最后一面,皇上何不将皇子出宫开地辟府的年纪破例一回,又将往日侍候常妃的内侍方明出去侍候管教,将往日常妃收养的孩子也一并送过去给小主子作个伴

  于是,皇帝很快在宫外建造了新府,并晋八皇子为睿王。

  然而,新府建起不久,府中却突然走水,睿王毁了容貌,残了腿脚,其后一场大病,睿王再不复往日。

  虽按祖制,睿王子凭母贵,睿王府拥有大量奴仆,但睿王和兄弟,宫中,朝廷里的人却极少来往。

  他心中唏嘘,他一生未娶,只有一名义子宗璞,倒是个极聪慧的孩子,他不好出面,便让宗璞暗里偶到睿王府走动一下,看睿王可有什么需要相帮之处。

  098 海蓝的秦歌(2)

  但许多年过去,睿王府却沉静无风,睿王也并未托宗璞带什么言语回来,倒是宗璞和睿王私交极深,睿王每次都让宗璞带一些珍稀的花草回来送给他,说是亲手伺养的。

  其他的,便只有夏王受莊妃之嘱,间或到睿王府坐上一坐,捎点宫里头的什么东西过去。但听说夏王和睿王的交情似乎也只是泛泛,睿王似乎无意加入到夏王的阵营中去,夏王因此对这个兄弟也不大上心。

  他几乎以为当日那个写信给他的孩子已经变了,隐安于朝歌这个大市,直到咸阳之变。

  不谢祖籍咸阳,后来才随爹娘、姐姐迁至江南。

  他嘴唇微动,却终究没说什么。

  皇帝摆摆手,“说罢,你随朕多年,也是唯一能让朕宽心的人了。”

  夏海冰放低了声音,“皇上恕罪,常妃娘娘自有大错之处,只是,皇上对她不也嫌太狠一些了吗?”

  让皇帝在桌上狠狠一敲,咆哮道:“朕没有错!常不谢心狠,她不该这样待她姐姐,她伤透朕的心,她该死!”

  看着皇帝眼里的愤怒、灰败掺半,夏海冰苦笑道:“也许,后来在皇上心里,恨的是常妃娘娘变坏了性情多于她对芳菲娘娘的伤害。”

  皇帝眸光一沉,冷冷盯向他,良久,才哑声道:“这个女人,朕不想再提了!你说你宁愿相信朕并没看错惊鸿,朕实亦作此想。只是,若教他知道他母妃的事,却是个祸患。”

  皇帝说着微微挑高了眉梢,似笑非笑的看着他。

  伴君如伴虎夏海冰脊背一凉,连忙跪下,“十五年前,卑职便明白什么当说,什么不当说,今天亦如此。”

  “嗯,”皇帝这才淡淡应了声,“起喀吧。”

  夏海冰咬了咬牙,站起来的时候佯作不经意问道:“若有一天,教八爷察觉出端倪,皇上”

  皇帝没有说话,但他看到皇帝眸中一掠而过的狠戾之色。

  他心里一凉,坐回椅上。良久,方听得皇帝沉声道:“他不会知道的,当年知道此事的宫人已经死绝。你替朕去贤王府传个口谕,便说朕已另获实证,知悉行刺一案实为贤王所为,若他肯自废一手,即日起宣病辞退,则朕可不将证据供之堂上,免其死罪,否则,按国法治罪!”

  牢外有风扑来,将牢内灯火吹得半明半灭。夏海冰躬身应了,明白皇帝此举,既保睿王献策一事,亦逼迫贤王自此退出朝堂。皇帝到底动了怒,本来将贤王辞退便罢,却终还是要了他一只手作为惩诫。

  想起一事,想对皇帝说,却终究没说,记得的人始终记得,不记得或是根本无心去记的人又何必去提。

  今晚,其实是常妃的死忌。

  夜,一辆马车奔驰在朝歌大街上。

  车内,一身青灰衣饰的男子紧盯着对座的白衣青年,低声道:“爷,支撑得住吗?”

  他声音紧绷,可见青年的情况已极为不妙。

  目光及处,青年双眸紧闭,搁在两侧的手已青筋勃起。

  “铁叔,不碍事。”

  这二人正是睿王和老铁。

  老铁咬牙道:“今儿个你不该出府,让景平易容伪装太子即可。”

  睿王一声低笑,道:“易容术再好,总有破绽,除非会锁骨之功,否则身高大小难以乔办,不然父皇当年便不会让我代二哥过去北地。郎家那小厮是警醒之人,这事,只能我去。”

  “爷,你不是说过皇帝应不会将你献策之事泄露于贤王,你今晚不以太子之貌出现也未尝不可。”

  “不错,但即使父皇不说,郎家和大哥还是会猜度,明明已将罪名诬给五哥或九弟,为何父皇还有新证,最重要的是,这证据到底来自何处?”

  “所以,你故意让那小厮听到你和清苓姑娘的谈话?”

  “嗯。”

  老铁点了点头,这样一来,矛头转指向太子,贤王只会更恨太子。

  他想起一事,又道:“只是你为何还要替贤王求情?是让皇帝以为你顾念兄弟之情,更无戒心?”

  睿王睁开眼来,轻轻笑了。

  良久,老铁才听到他淡声道:“铁叔,其实大哥也不过是个可怜人。”

  老铁一怔,“你今日放过他,若是日后他有碍你之处”

  “杀,但今晚便这样罢。”

  老铁知他言语虽淡,但向来言出必行,作事狠辣,遂不再担心,眼梢却见他突然浑身颤抖。

  他一惊,知这位少主子已支撑不住。

  今晚,他实不该出府,因为今儿个是常妃的忌日。每年一到这天,睿王都会将自己困锁在书房密室中,不见任何人。白天还好,他仍能以一身强大的内力抑压着,但到了晚上,他便会失去常性,发癫发狂。在他完全丧失理智、陷入疯狂的时候,若有任何人靠近,必死无疑。

  除了那人,谁也制他不住。

  老铁忙问道:“爷,清苓姑娘适才也过去了?”

  睿王微微颔首,他低吼一声,跌滚到地上,眼角眉梢却仍浮着一丝温恬,“嗯,她过来了,和我合做一场戏给那小厮看,那小厮须常出入宫廷,必定觉得她熟悉,这正好他只会愈加认定我是二哥”

  能制住他的只有清苓,这个男子一心深爱的女人,说到清苓,他的情况果然缓轻些许。

  老铁一试凑效,连忙将他扶起紧按住,却见他两眼已变得血红,想封住他的穴道,却根本没有办法,此时他正运劲抵抗身体的痛苦,体内内力十足。他的悟性本便比常人高出许多,兼之十五年的苦练,这个男子的武功早已青出于蓝。

  老铁心忧如焚,一掀帘子,朝在外面驾车的景清道:“快回府!”

  景清大吼一声,鞭子狠狠抽到马背上,马车在夜色中飞快疾驰起来。

  贤王府。

  夏海冰走后,整个厅堂即陷入可怕的窒息气氛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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