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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七六

　　第二十九章 镜子是噩梦

　　又是医生德龙，他对王说我真的已经不能再使用细胞再生术了，我的身体不仅现在很虚弱，而且还将继续一天一天的虚弱下去。我的细胞在慢慢坏死，他没有办法缓解或者阻止这种状况。

　　德龙医生说，我最多还能再活半年。其实，半年是个什么概念，生死又是个什么概念，对我来说还真的很模糊。所以我感觉不到什么惊慌啊，恐惧啊。我觉得充其量也就是到一个不了解的世界去，我连活着都不怕了，又怎么会怕死呢？与流彩大帝待在一起的日子让我觉得，自己似乎又不是一张应该任人宰割的桌子，她对我很好，好到让我有些烦她。本来我都已经放弃了，我就是一张无知无觉的桌子，逆来顺受的桌子，摆在那里放东西的桌子。

　　而她，却又偏偏让我感觉自己还算是个人……这些都还不重要，最重要的是，她不能永远地和我待在一起。所以此刻，我就要如此惶恐地蜷缩在床底下！你……出来……王已经在外面站了一整夜，中间我倒是睡了一会儿，醒来的时候他还是在那儿站着。我也想过跑出去，但我的腿还是站不起来，就连我的手都不太听从指挥。他实在是太讨厌了！走开！他竟然蹲在外面，然后用手拽我！

　　呜！不要拽我！我浑身上下都是结疤的伤口，他这一拽，又要流血了！流彩大帝说那些折磨我的人在鞭子还有利器上涂抹药物，然后我的伤口就很难好起来。竹瑶……你不是挺狠的吗？胆怯不应该成为你的代名词，你出来！他开始更用力地拽我，直接将我拖了出去。

　　我仰头看他，他盯着我的眼睛，然后又看我的脸。我只觉得脸上火辣辣的，我好久都没有见到过自己的脸了……但我不希望他这样盯着我看！王抓住我的双手，拉着我，然后又把我按到床上：你都忘记了吗？嗯？！你是谁？你应该是阴狠、毒辣、无情的代名词，怎么现在会变成这样？那个伤害你的人，你就这么饶了他？！我怯怯地看着他的琥珀色眼眸，除了愤怒和责备，还有掩饰不了的心疼。这种目光我也在流彩大帝的眼睛里见到过……但流彩大帝让我很舒服，而他却让我害怕，害怕到胸口疼。

　　不……我的嘴唇一动，说出了一个就连我自己都听不太清楚的字，不，看……但我知道，我不想让他看我，不想让他看……那是一种就像是被死神在身后追赶的滋味儿，我不怕死，但我害怕那把镰刀挥动时候的不知不觉。我讨厌提心吊胆，如果苦难要来临，就请来得光明正大一些。彩儿……我非常想念流彩大帝，这个王对我坏极了。王将我的双手按在头顶：哦？看来你对于那些充满欺骗的欢愉的日子，仍旧是这般念念不忘，嗯？他琥珀色的眼眸半眯起，带着一抹挑衅，挑衅之中是我看不懂的疼痛。其实我更痛，我的手腕都要被他捏烂了！

　　竹瑶，半年？你有办法救自己的，是不是？你从来都不会让自己处在被动的位置，所以你有办法的，是不是？他突然声嘶力竭起来，不可能只有半年的是不是？你的生命无穷无尽，怎么会这么容易死？！别再说了！别再用那样的目光看着我！看得我好疼！我胸口疼得喘不过气来，只得回避他的眼眸，望着华丽而冰冷的天花板。这又是你的什么计划？嗯？你想要什么，你就不能直接告诉我吗？你说，你想要的究竟是什么？！见我一直不看他，他竟然开始激烈地摇晃我。

　　完了，我本来就破烂不堪的身体如今更是要给拆散了，拆了吧，拆了之后扔进焚化炉里吧……竹瑶……他的声音突然小了下去，而后趴在我的身上，将下巴埋在我的颈项，你想要什么，可以直接告诉我，我会满足你。你不要再欺骗我了，好不好？我听明白了，虽然我不知道凭着一张桌子的智商是怎么听明白这些话的。但我就是知道，他不太相信德龙医生的结论。他以为，我是在骗他……我拿自己的身体，自己的心，自己的生命来骗他……哈，哈哈……我躺在床上，疯狂地笑了起来，声音很沙哑，有点可怖。

　　别再笑了！他撑起身体然后低头看着我。啪--一滴滚烫的液体滴到我的面颊，然后顺着我的眼角流下。我顿时觉得自己石化掉，一动也动不了了。他吻上了我的唇，然后又轻吻我的脸--尤其是我脸上的伤口--温柔地，仔细地亲吻着。我的胸口，突然很暖和，被他吻着，我觉得很舒服。

　　他的手，伸到我的腰带处，开始解我的腰带。我没有动，任由他解开。他说：你想要的，可以直接告诉我，我会给你。但绝对不要再欺骗我，不要再欺骗我……欺骗的背后是不爱，是离弃，是伤害……原来，我怕他不是因为他坏，而是因为我怕他难过，怕他用那种悲伤疼痛的目光看着我。我期望他是安静的，快乐的……是的，我希望他是快乐的。就算我再疼痛，就算我的身体已经被折磨得支离破碎，就算我的生命仅有短短的半年时间，我也希望，能用尽我的一切，让他快乐。我双手环住他，轻轻地吻。他愣了一下，我以为自己做错了事情，只得盯着他看，等着他发火。但是他没有，他说：你受不了的。

　　然后双手拥住我的腰，让我靠在他的怀中，昨晚躲了一夜，现在好好睡吧。我只觉得鼻尖酸涩，伸手去抓他黑色的发，抓在手中，放在胸口，闭上眼睛，就这样沉沉地睡去……醒来的时候已经是傍晚，他不在身边。我从床上爬了下去，腿仍旧让我站不起来。但我的心情，的确好了许多。我甚至觉得，我应该有一个名字，我好像叫做末竹瑶，王是这么叫我的。那种心里很舒服很温暖的感觉，是爱。

　　我四下里看了一眼，发现了一面很光滑的东西，我听到有人叫它镜子。而整个夜尔城中的镜子都被流彩大帝处理掉了。所以，我对这面镜子就更加好奇。于是我扶着能用手扶的一切，一点点地朝着那面镜子踱步过去。但是，当我立于镜前的时候，清楚地感觉到了自己血液的凝固，什么东西瞬间崩塌了。

　　我被吓坏了，那镜子中的究竟是什么？！如同枯树枝一样的皮肤，黑黝黝的、破烂不堪的面孔，五官上很多疤痕，看起来很恐怖，很恐怖！我伸出双手捂着自己的脸，我一直都觉得我的手很难看，但没想到，我的脸竟然比我的手更加恐怖！蓦地想到，无论是流彩大帝或者是王，都曾轻柔地抚摸，温柔地亲吻，我就好想吐！这样的一张脸，他们是怎么看得下去的？这是……我的脸。这竟然是我的脸！我跪坐于地，眼见着自己仅剩的一丝一毫的意识和理智在消失，在崩塌。我扶着那面可怕的镜子，竟然站了起来。

　　但是我的膝盖因为我的站起而开始流血……流吧，肮脏的血液！我死死盯着镜子中的自己，看着镜子中那张丑陋的面孔！它已经丑陋到可怕。这是我的脸？！我怎么用这张脸来面对他？！这是一件多么难堪、多么痛苦的事情？！我从侧面的小门走了出去，我不要待在这里！我要消失掉！世界上怎么会有这么丑陋的东西存在？！而我，更不应该存在于如此美丽的人的身边！无论是王，还是流彩大帝！可是我这边才刚晃出去，那边就被人抱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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