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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六七


  风夫人听得亦不惊讶,只问是女儿加入檀家,还是招朱雪入风家?

  这嘛,就看儿女的意愿了。风鸿骞不甚在意。

  而那刻,风挽华亦已梳洗上床,可躺在床上杳无睡意,眉眼间隐隐的渗着笑意。许久后,听得巧善、铃语都睡下后,她悄悄披衣起床,推开窗,便一泓清辉泻入。心念一动,启门步下绣阁,阁前的梧桐树下,她静静仰首望天,漆黑的天幕上,一轮冰月,伴三两疏星。

  静静站着,脑子里却反反复复的一句:他若有同样的心思,他……便会来。

  “挽华。”

  耳边忽听得一声低唤,轻如晚风,柔如春水,心弦一颤,转头,便见梧桐树后立着一人,树荫里墨发墨衣,月华透过枝缝在那张白皙的俊脸上投下细碎的光影,微风浮动,仿似荡漾在水中,俊美而生虚幻。

  不知怎么,她心里忽生出紧张,怕那人忽然间便会消失在那光影里,忍不住脚下移近一步,口里却道:“你这些年的圣贤书是白读了,竟敢深夜潜入女眷居所。”

  檀朱雪也不惊慌,微微一笑,道:“先生以前教过‘君子行事,不拘小节’。”

  风挽华闻言不由得掩唇一笑,“你这无赖行径倒是一点也没变。”

  檀朱雪这回却没有反驳,移步走近她,近到可看清她的眼睛,然后轻轻的温柔的说:“其实我只是想看看你。”

  风挽华不语,只是看着他,所有的话都在那一泓盈盈清波里。

  看着那双时间最美的眼睛,檀朱雪痴痴轻叹,“我刚才从窗口看到月色很好,虽然知道你从你的窗口看到的是同样的月色,可我还是想和你一块儿看。”

  风挽华抬头,忽然觉得刚才还清辉素淡的弯月,这一刻似乎变得格外的明亮耀人。

  檀朱雪亦抬头望着天幕上的明月,过得片刻,忽道:“挽华,我们去屋顶赏月。”

  风挽华看着高高的屋顶,“我可爬不上去。”

  檀朱雪一笑,走进她身边。风挽华只觉腰间一紧,紧接着身体一轻,耳边有飒飒风声,待反应过来时,人已站在了屋顶上。

  脚下,庭院花树都沐浴在银色的月辉里;头顶,明月如玉疏星如棋,似伸手可掬。

  身后,一件带着体温的外衣轻轻披上,那人在她耳边说:“这样才是良辰美景。”

  那一夜,好风如水,明月如霜,清景无限。

  无论过去多少年,无论看过多少明月,那一晚的星月是风挽华看过的最美的。

  檀朱雪在风府住了一月。

  这一月里,两人依旧不改少时习性,只是与往昔又有了些不同。

  檀朱雪写一篇文章,风挽华看过后会写另一篇,不是反驳,却是另一番观点,再拓眼界。

  风挽华虽为女子,作诗却一贯旷达而飘逸,向往的是隐士的出尘与高洁。而檀朱雪看过后,总会在旁再写一首,不是山林野趣,是民间有疾苦,百姓有哀乐。

  而更多的时候,风挽华弹琴,檀朱雪便舞剑;檀朱雪作画,风挽华便体式……

  当然,檀朱雪也不只是每日里与风挽华风花雪月。

  有学子来拜访风鸿骞时,风鸿骞总带着檀朱雪在身边,让他与他们一道谈文论武,品评时政,交流彼此意见观点,从中受益匪浅。而到了夜间,便在书房看书,或是聆听风鸿骞的指点,有时风挽华会提一壶茶来看他,两人静静的各看各的书,或者说说话。檀朱雪将白日里某人写的好文章拿来与她共赏共评,或者某人说了什么精妙的话语说与她听,又或者说说结交的那些人。比如有个燕文琮,性格古板顽固,但正直而有才干,又比如还有个秋远山,虽是个武人,却与燕文琮是好友,每次来了从不发言,只坐在一旁听……

  这样的日子快乐无忧,所以这样的日子过得极快,眨眼间,便一月过去了。

  四月底时,檀朱雪说他要去边关投军。

  风鸿骞听了没有多话,只是吩咐夫人为他准备行装。

  风挽华亦没有多话,只是吩咐巧善、铃语买来了许多布,春夏秋冬四季的衣裳各缝了四套。

  离开前夜,檀朱雪拥着风挽华坐在屋顶上,头顶上依旧一轮明月如霜,只是这一次两人心里尽是离愁别绪难分难舍。

  “挽华,你等我。到时候我捧着凤冠霞帔来迎你做一品夫人。”

  “国家安危,匹夫有责。你去戍边,我不阻拦,我只要你记着,无论有没有功名,无论你缺胳膊断腿了,我只要你活着回到我身边。”

  五月初,檀朱雪启程赴边。此后便一直在边城,不曾回来过,只有每月的书信从未断过。

  书信里,檀朱雪描绘着边关的荒凉与冷峻,这里有残阳如血,这里有金戈铁马,这里有草原狼烟,有浴血奋战的悲壮,有军营的艰苦,亦有将兵的雄迈,这里以盔盛酒以手抓食,这里雪大如席刀剑光寒,这里的人粗豪而朴实,这里的女子不识琴棋书画却可扬鞭纵马飞驰千里……

  而风挽华信中亦不言相思蜜语,只是记一些身边琐事,如记着父母说的话,或是今日见了何人、看了何书,弹了何曲、又写了什么诗文,寄一朵早开的莲花,画一副江边秋水红日,又或者描绘着帝都的繁华与人事……

  彼此信中所述皆是细小平淡却真实,每每读罢信,便如同看着了她(他)每日的生活,有一种人近在眼前的感觉。虽是相隔千里,彼此亦尝相思甚苦,可心里更多的却是两情相悦的甜美。

  鸿雁飞传里,春花秋实夏风冬雪里,光阴悄悄流转。

  元恺三十四年,六月。

  这日,风鸿骞自宫中归来,眉头微锁,神情间略有忧色。

  “老爷怎么啦?”自与丈夫成亲以来,其向来性情阔朗,从未曾见过他烦忧,今日这等神情实属罕见,风夫人亦不由微有担忧。

  风鸿骞却不答她,只对一旁的侍女道:“你去请小姐过来。”

  “是。”侍女应声去了。

  “老爷?”风夫人在他身边坐下。

  “唉!”风鸿骞未语先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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