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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八一


  真舒尔虽性情洒脱,却非登徒浪子、纨绔之流,他见茜宇自重,自然也敛了笑容,只安静地作画。其实能这样静静地与皇太妃独处,他已然很满足了。

  树丛之中的再没有发出琥珀石摩擦的声音,然一道深邃的目光却从未离开过茜宇的身形,目光的深处是一个无奈的心,一代帝王,竟然只能这样遥遥地看着自己心爱的女人,还要隐身遁迹,毫无威严。

  “真大人!”茜宇红唇微启,她微微抬头望着舒尔,自然她打发众人离开,定是有一番道理的。

  舒尔并没有抬头,他的画笔也没有停下,只是道:“太妃叫我舒尔罢!”

  茜宇柳眉微蹙,心内不为所动,暗自叹了一气便开口道:“大人知道若珣长公主要下嫁与你吗?”

  舒尔赫然抬头,浓眉紧紧地扭曲起来,他俊逸的面庞不再笑容灿烂,琥珀色的眼眸亦变得黯淡。

  “真侯爷与真夫人应当对大人讲过吧!”茜宇的眼神印入舒尔琥珀色的眼中,却难以叫人看出她的心思。“咯吱”一声,树丛中那道深邃的目光,又徒然亮起来。

  舒尔黯然地垂首,用朱砂染红了画上美人的双唇,于是将笔架于笔托之上,抬起头来看着茜宇,沉吟片刻道:“我知道的,只是……我并不想娶她,若娶了她只会让她不幸,这又是何苦呢?”

  茜宇冷笑道:“真大人好大的胆子,若换了别家的子弟,听说要将金枝玉叶的公主下嫁给自己,早就捧着《陈愿书》跪在宫门外表达自己要让公主幸福的决心了。大人倒在这里与我……本宫说会让长公主不幸福?你怎么不摸摸脖子上有几颗脑袋。”

  舒尔听茜宇说出这样重的话来,却一点也不为所动,只用琥珀色的目光盯住茜宇,镇静道:“因为我喜欢你,怎么能叫我喜欢这另一个女子,却把长公主娶进门呢?”

  茜宇大惊,一张白皙娇嫩的脸庞顿时通红,实则她略略猜测过真舒尔的心思,却不想他竟敢如此大剌剌地在自己面前剖白。一颗心“通通”地跳着,这种心悸的感觉,让茜宇充满了犯罪感。

  不远处树丛中发出细微的“呲嚓”声,几多柔嫩的花朵被一双大手碾碎,深邃的目光变得愤怒而凌厉。

  真舒尔望着茜宇,他几次想绕过桌案走到皇太妃的面前,但还是被理智所克制,一双手撑着桌面,拦住了自己。

  茜宇将心跳抚平,左手不自觉地握住了右手腕上的琥珀,她深深吸了口气,美目微合,纤长浓郁的睫毛上略略带着几点晶莹,她抬起头来看这舒尔,神色是那样的淡定从容,不论是由心如此还是故意伪装,起码她保持了皇太妃应有的尊重。“大人明日就出宫去吧!这里不适合你,也再容不下你。”

  真舒尔依然不为所动,他微微笑道:“我的确要走了,今日是最后一日。”

  茜宇不信,用疑惑地眼神望着他。

  “我知道,五月初五的端午节你会出宫省亲,所以我向皇帝请辞了,只说要回金海陪父母过节,皇帝也说,待节后就要我去补翰林编修一职,以后我也不会再在后庭行走了。所以想趁着你端午出宫时,再……”

  茜宇冷冷道:“大人听说过哪个朝廷官员为了陪伴父母过节就可以随意离职的吗?这份脸面是仗着你是皇后的亲弟弟,希望大人不要叫你的姐姐因为你而丢了尊贵,方才那样的话若让第二个人听到了,不仅你死……本宫也要以死来示清白。”

  真舒尔的目光很惆怅,他很无奈地看着茜宇,口中缓缓道:“向谁以示清白,向太上皇吗?可是……他值得你这么做吗?你这样忧愁而痛苦,难道不是他造成的吗?”

  茜宇又羞又怒,拂袖站起身来。她迎风而立,将愤怒地目光射入舒尔琥珀色的眼中,冷冷道:“看来本宫要丹青阁的阁主软禁大人并没有起到任何作用,你不仅依然不把长公主放在眼里,而越发敢指责太上皇了?想想你的姐姐母仪天下,你今时今日说出来的话晓不晓得会让她万劫不复,让真家就此湮灭?”

  “你如此震怒,难道不是因为心虚吗?”真舒尔竟不为所惧,他直直的用琥珀色的目光盯住茜宇,“我擅长画画,尤其是人物,或许你能骗过别人的眼睛,可是……我看得出你不愉快,甚至很忧愁。像你这样的女子却得不到怜惜,这个世界是不是太可怖了?”

  “母妃哪里有这丝忧愁缠在眉宇间呢?”臻昕曾指着舒尔为自己和若珣对弈时做的画像说过这样的话,难道?

  茜宇的心再次不自觉地悸动起来,的确,自己太需要呵护了。赫臻对自己许久以来的冷淡,若非想念远方的儿子,茜宇甚至不知该如何活下来。那个时候,她才真正意识到自己曾经博得皇帝的独宠,给后宫其他女人带来的多大的悲哀。

  “可是,我是赫臻的妻子,是昕儿的母亲,是天朝帝国的皇太妃,即便再落寞再孤寂也轮不到一个十六岁的莽撞少年来呵护自己,如此我要把赫臻置于何处,要把我的儿子置于何处?”茜宇深深闭了一眼,再睁开时已然将脖子高高地昂起,她冷冷对舒尔道:“既然大人明日就要出宫,今日就把本宫的画早些做完送去馨祥宫。另外……”她将目光锁住那道令人觉得安心但此刻却很想回避的琥珀色的目光,“既然出去了,就回金海好好和侯爷夫人商议如何进京来预备迎娶长公主,但凡……长公主因为你而觉得不自在了,你猜谁会第一个不放过你?”

  茜宇收回冷淡而凌厉的目光,再也不去看舒尔俊逸的脸庞上有着如何的阴晴变化,一拂广袖款款地离去了。

  舒尔怔怔地立在桌案前,望着茜宇远去的背影,那是何等瘦弱仿佛遇风即倒的身形,却走得这样坚定毅然,一步一步不带半点虚晃。画幅上美人温和而恬静的笑容里,挥洒不去的忧愁,让舒尔觉得心痛,是这样多年来的生活中,他从未感觉到的。

  树丛中那道深邃目光的深处,一颗心稍稍温暖了,然四周的空气里却弥散着一股潮湿的咸涩,那样淡淡的,却足以让人心碎。

  “主子,您出来了!”福园门外的小春子一见茜宇便迎上来,却见主子脸色不好,只当是身子欠妥,连忙搀扶着,送回了宫里。

  这一厢,睿皇后正陪着午睡醒来的王美人说话,她堂堂六宫之主却这样纡尊降贵片刻不离地陪伴着一个低等的美人,若非是王越施怀有身孕,若非是皇太后亲自授意,章悠尔即便再欢喜她王美人,也未必会做得如此周到。

  “皇后娘娘这样陪着嫔妾,实在让嫔妾心中不安,皇后娘娘还是去看看皇上,照顾皇太后吧!”王美人半躺在床上,伶俐地对悠儿笑道。

  悠儿不以为然,笑道:“就是怕你不自在,本宫已打发长公主去陪伴太后了,你就好好歇着,这样迷迷糊糊可怎么好,连有了三个月的身孕自己都不知道?”

  王越施心内一颤,不错,皇后正在告诉自己她已然洞悉了自己心内的算盘,但并不想追究,只要自己好好的把孩子生下来就好。王越施不是精明的女人,从来也不会算计谁,她只是安安分分地守着她的昭云殿,并无比眷恋地爱着的君王。当得知胎儿若能保住头三个月即便用药也难再打下来,她毅然选择称病,毅然选择退出所有人的视线,只为了保住腹中她深爱的男人的血脉。

  “娘娘放心,嫔妾会加倍小心地保护这个孩子,因为他不仅仅是嫔妾的孩子,更是皇上与娘娘的孩子。”王越施盈盈笑道。

  章悠儿当初看重的便是王氏眼眸中透出的灵气,她很满意,但还是抚着她的手笑道:“往后呢,如想要皇子、公主之类的话就不要说了,既然都是皇嗣哪里还分什么男女?都是一样金贵的。你说是不是?”

  “皇后娘娘,美人的安胎药快好了,是不是这个时候端来?”王越施的大宫女茉莉立在仪门出福身道。

  悠儿头也没有回,只是道:“端上来吧,再拿些冬瓜糖给你们美人甜甜嘴。”

  茉莉听闻退了出去,待回到昭云殿的小厨房内正预备把药罐子端离炉火,却发现罐子的盖头上有细散的白色粉末,她抬头看了看白石灰刷的屋顶,思忖了片刻,便麻利地把药倒入药盅里,带着几个小宫女又出去了。

  是夜,乾熙帝依然留宿涵心殿中,他连着两日不招宫嫔侍寝,倒叫众人心中生疑,纷纷猜测是否碍着皇后才冷落其他宫嫔,自然臻杰只不过要陪一陪他的父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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