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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一一


  与别个不同,人家尝到的是甘芳之意,他尝到的却只有苦味,苦到极致,放大了那种苦,所有一切都似苦的。

  他放下茶盏,皱了下眉毛,“子非鱼,焉知鱼?”

  “东夏律例第一百零三条,‘东夏百姓,非云皇手谕,禁往天封。’所有人都当这是玩笑,可我却知道没写清严惩的律条,绝非先皇开的玩笑。这条律令,一直是由东夏‘影子杀手’所执行的。”

  “见都没见过,你怎知影子杀手的存在?”

  “我的确没见过,连他们在哪儿,怎么出手,都不知道,甚至是不久前,才知道这世上竟有影杀的存在。纵是如此,刘某这条小命,也差点交代在来天封的路上。”她苦笑一声,胳膊上稍好的伤口,忽地扯动,带起了撕裂似的痛意。

  不过这样的痛,远不如十四岁那年的痛与惧。

  那就是影杀。

  在胡家的老总管第一次提到影杀的时候,她只觉浑身说不出的寒凉。

  十年前,她只是动了前往天封的念头。

  她宁愿相信那是一个伸手不见五指的噩梦——朔北寒风,黄沙卷地。

  雪亮的锐光从不可思议的角度闪过,不比一根头发丝重,带来的却是致命的伤。

  十四岁的自己惊惶地看着那些锐光一片片削在自己身上,喷出猩红的血,泛上锥骨的痛。她仿佛在一个醒不了的噩梦里,只能跑呀跑,跑得双腿发软,浑身乏力,却没有歇下的想法。

  她清楚地知道,停下就等于认命,任自己的生命被残忍的屠戮。

  她不知道追杀自己的到底是谁,在对方强大的杀念下,她像一只被猫逗弄的耗子,当对方对自己失去兴趣的时候,也是死亡来到的时候。

  不能停,不能让他失去捉弄自己的兴趣。

  这样,也许还有最后的生机……

  十四岁的自己爆发出远超过自己年龄的柔韧与耐性,还记得浑身阴寒的感觉,也不知湿嗒嗒贴紧额头的发丝,到底被汗、还是血粘腻着。

  那时候,哪怕再细微的风,也会吹得浑身发痛。

  时经十年,那样的噩梦,即便想起来,心头最柔软的角落也会像针扎似的,带来全身的战栗与惧怕,这是她最不愿回想的往事。

  如今,她不仅记起那日情景,还借此强迫自己一遍遍回忆,当日的险,对比如今的安逸,简直是天壤之差。故而,下面这些话,她说来分外的真心实意,“多谢王爷让出这条路,让刘某安安全全地到了天封。”

  东夏百姓,非云皇手谕,禁往天封。

  幼皇年弱,当权者只有摄政王。

  若非是摄政王放出这条路,她与胡荼一行人,又岂能畅行无阻地到这天封。

  就这点而言,刘盈其实是感激摄政王的,不管自己是作为胡荼的附带品,顺带着沾上光、顺利来的天封,还是别个什么原因。胡荼与她既然是到了,可见摄政王依是顾念旧情的。

  她低头道:“您让了一条又一条的路,为何不一直让下去?”

  “修路是吏部官员的事,与本王何干。”说这个,就显然有些推脱了。

  刘盈那么聪明,怎么听不出他想撒手不管的意思,她豁出去了,也不管对方的态度,轻声,“到底与您有血脉之亲,他就要死了,您真的无动于衷吗?”一张亲情牌被她斟酌再三,终是丢了出来,摄政王却笑了起来。

  “他是谁?小友莫和本王玩这些文字上的游戏,要喝茶,本王备了上好的碧螺春。要试剑,本王身边的侍卫们,也会有兴趣与你切磋一二,就当是指点后生,他们素来是很好的武者……”

  摄政王还要继续说下去,刘盈却忍不住了,她耐性一直不错,可关心则乱,被遮掩的风平浪静的海面,赫然被狂风巨浪所颠覆,她激动地上前两步,高声,“王爷怎会不知他是谁?他姓胡名荼,云胡府的第二位少爷!您征兵,不就是为了绝他最后一条后路……”

  “放肆!”寒光湛湛的两柄宝剑赫然绽出如星般的寒光。

  摄政王身后的两名护卫,终于从眼观鼻、鼻观心的木讷中苏醒,一个个虎视眈眈地盯着刘盈,被摄政王一手制止了杀意。

  摄政王看了眼顾琅,笑道,“征兵是顾琅干的,怎的又与本王扯上干系?就算是本王征兵,这些兵也是为了抵御外族侵入,与胡荼又有什么干系?”

  刘盈又惊又急,只觉一口甘腥冲上了嗓子眼。

  都这个时候了,她几乎祭出了大长公主,摄政王居然一点也没软化的迹象。

  风静静的,仿佛一切都静了下来。

  她的血冷了,心凉了,宝剑从掌心几乎滑落在地,“王爷可曾想过,大长公主若是知道,会有多么伤心。”

  话音落下,摄政王的掌心一紧,茶盏中溅出了几许雪亮的水意。每个人都有不可触碰的痛。对摄政王而言,“大长公主”这四个字,便是一味不可触碰的毒。单只是听到,也会苦,也会痛。

  ——就像掌心这盏茶,甘香之时,醉至极至,可那丝苦,也足令他此生铭记。

  就在刘盈冒冒失失撞入城主府的时候。

  胡荼终于得到了眼线的回报,他刚一听到这个消息,当即捏碎了桌角,牙缝中忍不住蹦出两字,“糊涂!”

  “二少,您身上的伤还没好,您干什么去?”

  “吩咐下去,让顾倩兮在城主府等我!”

  “可是二少,如今摄政王在城主府,您贸然前去,恐怕会被他捉住,如此一来,大计功亏一篑。”

  “夫子去了,凶多吉少。”

  “六壬捷录都已经译出……”那人还想再说些什么,忽地撞见小狮子的眸光冷得就像冰封的刀刃,带着毁灭似的冷酷,他心尖仿佛被那目光扎到,慌忙闭嘴。

  拖得越久,对夫子越不利。

  自己的对手有多老辣,胡荼岂会不知。

  从喜阁一路往城主府去,印象最深的却是大红色的灯笼与喜烛,红得耀眼,红得刺目。这是她嫁给自己的第二天……倘若,她出了什么事……胡荼不敢想,只是想一想,都觉得心底撕心裂肺似的痛。

  这个时候,他根本顾不得其他事。

  忍着心中伤痛把她往外推,原本就是不愿她出事。

  可这时候,她若出了一点儿事,他恐怕一辈子都不会原谅自己。

  摄政王!

  这个老成精的狐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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