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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〇九


  “你的病……”

  “学生这是痼疾,夫子教了我十年,应该了解。”不让刘盈把话说完,他当即截断话语,声音如寒冰般,不带分毫温度。

  “顾小姐把一切都告诉我了,你还要瞒我到什么时候!”

  刘盈被他的态度气坏了,忍不住大声吼了出来。

  话一出口,就见胡荼的眼眸猛地闭紧,一瞬间面色沉下,似听到什么极可怕的事情一样,手指倏地握紧,泛出苍白的骨节。

  “出去!”

  他低声大喝。

  刘盈愣了愣,还没反应过来,却听他厉声道:“刘盈,你以为你是谁?我活不活到二十岁,与你何干?原本就没你的事!就算本少爷曾经欢喜过你,也不过是曾经罢了,如今,本少爷只是为了六壬捷录不得不与你成亲!”

  “胡荼!”

  刘盈的脸色也沉了下来。

  “出去!”

  胡荼低吼一声,眼见就要亲自来赶人,刘盈担忧他身上伤势,终究狠狠咬了咬牙,只得退出。

  这个时候,已经是这个时候了,他还想继续瞒下去吗?

  迎着呼啸而来的北风,刘盈觉得那风刮在脸上,也是锐锐的痛,便是连冬日暖阳,也驱不散她心中阴霾之意,女子尚带伤痕的手掌狠狠劈在身侧的冰柱子上。“轰”地一声,晶莹的冰渣子霎时间四溅开。

  这个瘦弱苍白的年轻女子就这么站在风中,衣袂翻飞。

  天光照耀在她的脸上,更衬得她双眸熠熠生辉,折射出刀锋似的锐利。

  “胡荼,你这个胆小鬼!你真当我不知你想些什么吗?我说过能医你的病,就是能医!别说少年时候的话做不得数!就算做得,你真当我是那样浑不顾性命的人吗?我刘盈,可不是十九王爷!”

  最后一句,她说得格外气愤。

  她此生,得不到天下就要借他人之手去死,所爱永失便了无生趣,殊不知这条命何等珍贵。

  天光晴朗,鳞次栉比的店铺分布在青石路的两边,街道上熙熙攘攘,到处都见得叫卖的小贩,鲜艳的商旗猎猎招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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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方简陋的草棚围着十来个泥脚,油腻腻的桌上,铺着泛绿的油布纸。

  茶寮很小,茶钱便宜。

  春天,半个铜子可以叫一壶碧澄澄的绿茶。冬天,那茶水便换成暖融融的大麦茶。过往的小贩都喜欢聚在这儿,趁歇脚的空儿,天南地北地侃上一通,不管是国事家事天下事,一阵的唾沫横飞,散时拍拍屁股,谁也不认识谁。

  刘盈寻了个地儿,茶还没上来,先听着诸人议论纷纷。

  “听说了吗?顾小姐最近和野汉子跑了!出了这么大的丑闻,顾城主这次可真的被气糟了。居然下了追杀令,好歹养了那么多年的女儿……”

  诸人小声嘀咕,再三感慨。

  顾倩兮和野汉子跑了?

  乍听到这句话,刘盈口中茶水险些喷出。

  她慌忙擦擦嘴角,耳边又传来一人的声音。

  “他顾老头儿生气就生气,何苦来折腾咱们,天封就这么些个人,还要征兵!真是作孽!”

  顾琅在天封城内向来颇有美名。

  天封百姓便是在背地里,也会恭恭敬敬叫一声顾城主,纯粹是因为顾琅平易近人,廉洁爱民。可如今,百姓居然公然在背后叫他顾老头儿。

  刘盈抬眼去看说话那人,只见那是个五十上下的老汉,双眼布满血丝,说话的时候,热气呵到空气中,霎时间起了层白雾。

  她原以为大家会反驳,可是老汉话说出来,却得到众人一致的附和。

  “可不是嘛,天封弹丸大个地,顾老头还征什么兵。又不是不知道天封的百姓向来不喜欢打打杀杀!”

  开始刘盈没注意,直到现在,她忽然听明白了,居然和征兵有关。

  城池官员没有得到天朝的手谕,绝不能胡乱征兵。

  如今,顾琅居然征兵!

  隐约地,她心中浮出一抹极不好的感觉。总觉得顾琅放出顾倩兮私奔的消息,然后大肆征兵后有天大的阴谋蠢蠢欲动。

  然而,刘盈虽然博学,毕竟对阴谋这玩意没什么领悟力。

  喝完了大麦茶,她放下两枚铜钱,径直出了茶寮。

  走了一路,随处都能看见官兵们在强制征兵。

  一家一户,至少要有一个当兵的。在天封这个自给自足的地方,壮年男子是一家的顶梁柱。真当了兵,小家也算是完了。所以四处都能听见摔门声、吆喝声、哭喊声。好端端个天封城,竟成了人间炼狱。

  刘盈一路走着,心中越来越冷。

  “官爷,官爷,不要抓我家相公啊,他走了,让我们孤儿寡母的怎么活……”巷口处,年轻的少妇哭得双眼和兔子似的,悲声哀求。

  “征兵是摄政王的意思,不想当兵去和摄政王说!不要妨碍我们办事!”官兵们粗暴地将壮年汉子抓起,不耐烦地踢开哭得妆容模糊的小娘子,大步朝下一家走去。

  刘盈连忙扶起少妇。

  对方抱着年弱的孩子,娘俩哭得天昏地暗。

  刘盈心中忍不住一缩,“天封不是不参合东夏的事?如今为何忽然征起兵来了?”

  “还不是摄政王搞的鬼!他来了天封,住在城主府上!来便来,偏偏要带两千兵丁走。这天封才多少人啊,两千的兵,这不是要毁了天封嘛!”

  说着,那少妇喊着“相公”,又哭了起来。

  如今东夏,有这么一位人物,他出身显赫,文足赋三都,武能平四海。往小的说,他剿过令汝阴百姓寝食难安的山贼流寇,往大里说,他率兵平过乱,镇守边疆。数十年来,这样一个战功赫赫的大人物,近年来似乎安泰下来。

  他在皇城寻了一方地儿,整日里专司种花养草,倒似个花农。

  一开始,还有朝臣战战兢兢,都道他安逸下来,指不定图谋什么大事。毕竟幼皇年弱,这朝堂看似安定,君臣之间的关系如履薄冰,正是一触即发的危险。而这位人物,功高震主,腹内打着主意,谁敢小觑?

  又过了一阵子,大人物依旧该养花的养花,该遛鸟的遛鸟,浑不为外物所扰。

  朝臣们鼻腔中透出分冷哼,才不信他真做了个花农。

  大伙儿揣测,观望。

  一日日,一年年,观望揣测的朝臣们站酸了脚,看酸了眼,大人物依旧老样子。大伙儿沉不住气了,朝堂之上,从同僚的眉眼间各自寻到了几分尴尬。

  都是一步步在朝堂扎住脚跟的老狐狸,一个个经历了两朝圣颜,幼皇这儿暂且按下,单是应付老万岁,早将推脱的本事玩得炉火纯青。

  这不,纷纷自我解嘲着,大人物可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主儿!都已经到了这样的位置,能做什么乱?人家觉着无趣,要体会体会花农的生活,自己跟个苍蝇似的盯在后面,还不是平白招人厌烦。

  他们安下心,却不知,蛰伏的蛇蝎伺机而动,没留神,已亮出了杀招。

  帝都流血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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