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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三九


  ——假如我是她,她是我,彼时此间,我当以怎样心境延续她的故事?

  艾默无声自问,心中蓦然冒出这大胆念头,令自己也呆了。

  倘若可以成为她,即便是遐想,也令人怦然……这念头一旦燃起,竟像舔舐纸页的火苗,一发不可收拾。幻想自己是另一个人,幻想自己拥有另一个人的爱恨离别,幻想那个“她”的一切满满占据了自己。

  从血脉深处传来的回音,贯穿遗落的过往,庄生梦蝶还是蝶梦庄周?

  艾默的眼神已恍惚迷乱,手中的笔却越划越快,渐渐失去控制,手腕如被看不见的丝线牵引,笔尖在纸上沙沙游走,笔下墨痕飞舞,竟然停不下来……“嘶”一声,笔尖划破纸面,洒出一串黑色墨点,从稿纸溅到旧日记本上。

  艾默一颤,迷乱的目光霎时清明,慌忙拿面巾纸心疼拭去旧日记本沾到的墨水。

  低头间,她目光却凝住,只见纸上满篇都是错乱的符号线条,一行行一串串,没有一个成型的文字。艾默霍的站起身来,骇然盯着那张纸,不敢相信这是自己刚才所写的内容!

  分明是在记述刚才半梦半醒间构思的场景,仿佛亲眼所见的那一幕,怎么会……怎么会写下来却是这样?艾默大口喘气,猛然抓起稿纸狠狠撕扯,奔进浴室,将碎片统统冲进马桶。

  水流漩涡将纸屑冲得一点不剩。

  背抵了洗台,艾默重重喘气,良久缓不过神来。

  一旦面对雪白稿纸,脑海中的画面便自动涌现出来,她开始依赖纸和笔,着魔般依赖,就像依赖那发黄的日记本,一刻也不愿放开,恨不得时时刻刻活在笔下文字中。

  没有阳光的午后,整个房间透出异样的阴暗,风从露台吹进来,百叶窗的拉绳有一下无一下地刮着墙壁,桌上纸张哗哗翻动,似乎有什么从字里行间活了过来。

  艾默手心冒出汗水,后背阵阵发凉,突然一刻也不想在这屋里停留。转身抓了背包和钥匙,逃也似的奔出门外,将房门重重甩上。

  走在开满紫藤花的林荫路上,海风带来南方温暖的潮气,艾默觉得好多了,方才莫名的惶恐渐被驱散。沿着盘山小路缓步而行,低头出神间,不觉又来到熟悉的路口。

  站在光滑青石铺就的阶下,艾默第一次觉得惶惑。

  自此得到那本日记,就此心心念念,再没有一刻能释怀,沉浸在那段梦魇般的往事里,无数的谜团,困扰了那么多年,却怎样也解不开。她已深陷其中不可自拔,相信冥冥中的天意,相信是血脉中的召唤将她带到这里,心底总有个声音有催促她往前走,再走远一些,真相就在那里——对往日真相的渴望,未能完成的心愿,早已超越了起初的好奇,成了无可挣脱的执念。

  “哈,又是你!”

  肩头被人重重一拍,惊得艾默几乎跳起来。

  回头一看,却又是那肩扛小旗的导游——他身后三五成群的游客正从山上下来,好多人手里都拿着那花花绿绿的画片,看来今天这一票宰得不错。

  导游上下打量艾默,嘻笑道:“真有缘啊,咱们又碰上了。”

  艾默友善地笑一笑,没有搭话,抬步往山上走。

  “你都去了几次了,那破房子有什么好看,不如我请你喝酒去?”导游甩下团队,继续跟上去搭讪。艾默头也不回,加快步子想摆脱这烦人的家伙。导游在后面嚷,“喂,我可是好心,你上去了也是白走一趟,看不到啦!”

  艾默走得更快。

  “嘁,就快拆掉的破房子,还当什么宝贝!”导游撇嘴,扭头去追自己的团队,却听那女孩终于应声,“你说什么要拆掉?”

  导游一扬手中小旗,指向山顶,“你还不知道?那破房子刚被圈起来,禁止游客入内了,咱们刚好是最后一个团队。”他扬了扬手里所剩不多的画片,耸肩道,“这条财路也断咯,以后我是不会带团过来这边了,咱们也就碰不上了。你说这缘分一场,也算朋友……”

  艾默打断他的话,惊疑不定道,“为什么圈起来?”

  “我怎么知道。”导游撇嘴,“这破景点游客不多,维护又麻烦,听说旅游局早就想拆了旧房子,把地方腾来盖酒店。上边说是不准,一直压着。这回不知是谁那么神通广大,居然让上边点了头,把地圈了出去,我看八成是要拆了。山顶多好一块地,盖成高档酒店准赚钱!”

  “要拆那座房子?谁说要拆?谁说的?”艾默脸色遽变,语声陡然尖利,将导游吓得连连摆手,“我随口说说,不知道拆不拆……反正有人在测量了,你自己去瞧吧。”

  艾默猛然掉头,拔足就往山上跑。

  望着她背影,导游愣了好一阵儿才回过神,摇头叹道,“这姑娘,疯什么呢。”

  远远望见那白山茶树,艾默顾不上喘气,发足奔上最后一段台阶。

  一切如旧,只是废宅门前多了一道黄色牌子,“暂停开放”四个黑色粗体字异常醒目。

  两个工人正在一旁砌砖,用一堵矮墙敷衍地将入口截断,表示禁止入内。

  艾默怔怔看着砖头一块一块砌上去,脑中一片空白。

  雪白山茶开得正盛,风中花瓣纷飞,有一些掉落在工人的泥灰桶里,转眼被卷进灰浆,抹上了砖墙。刮刀一下下抹平灰浆,留下棱棱的印子,金属与砖石刮划的粗粝刺耳,像是重重刮在心头,一刀一道深痕。

  工人回过头来看了艾默一眼,木然低头继续手上的工作。

  “这里要拆了?”艾默颤声问那工人。

  工人不理会,另一名工人闻声抬头,木讷地应了一声。

  “真的要拆?”艾默重复了一遍,似有木讷了。

  “不知道。”工人随口回答,眼也不抬,只顾将砖头机械地砌上。

  艾默踩着地上散砖走了过去,不顾拉起的施工隔断线,一直走向里面……工人抬头嚷道,“喂,不能进去了。”她却像听不见,径自往里走。工人拦住入口,冲她大声嚷,“回去!不能进了!”

  “不能拆,这里不能拆。”她摇头,眼睛泛红,痴痴的样子令两个工人面面相觑。一个工人上前拉住她,她狠狠推他,爆发不可理喻地愤怒,“放我进去,我要进去!我要回家!”

  工人愕然,心想莫不是遇到了疯子。

  “走开!”工人下意识将她一推。

  艾默经不起这一推之力,跌倒在一地散砖里,溅了半身的泥水。

  “这是我的家……你们知道吗,这是我的家。”清瘦的女孩跌坐在地,长发纷披,泪水无声滑下来,脸上又是绝望又是伤心。两个工人手足无措,慌忙将她扶起,想赶她离开。她却怎么也不肯走,死守在一旁,也不再纠缠,只呆呆看他们砌墙,看着那矮墙变高,灰浆渐渐抹平,看工他们收拾工具,看日头慢慢西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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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知是几时回到旅馆,也忘了是怎么走下山的。推开房间门,一眼看见桌上的文稿,才觉得全身无力,整个人像被掏空了,连说话的力气也失去,倒在床上只片刻,眼前已陷入黑暗。

  老板娘来敲门叫艾默下楼吃晚饭,笑说今晚做了拿手的鱼丸汤。

  敲了半天,里头才闷闷回了声,“我吃过了。”

  老板娘有些诧异,往常小艾最爱和她们家一起吃饭的,说她的手艺比外面饭馆好多了,今天却好像有点反常。年轻人的事儿,谁知道呢……老板娘摇摇头,想起那不告而别的小伙子,暗自觉得可惜。

  艾默醒来已经是第二天中午,好久不曾睡得这样死沉,似乎一觉睡死过去也无所谓。

  真的无所谓吗?

  艾默睁着眼睛空洞望着天花板,眼前心底,无数景象掠过。

  是不是真的来不及了,真的什么也不能做了?

  艾默死死咬住唇,眼角渗出泪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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