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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一二


  她垂目看着那些书,语声低微,“他看书总是随手乱放,到下一次又不记得放在哪里,总是一顿乱找……我要替他放好,他回来才不会找不着要看的书。”

  念卿望了那一地的书,涩然道,“两父子真是一样的习惯。”

  两人一时相对无言。

  分明有许多话想说,却不知又能在说什么。

  “时候不早了,你早些睡。”念卿站起身,将披在身上的长衣搭在四莲肩头,转身朝门外去。身后却听四莲低低开口,“你……帮我瞧瞧这个好么?”

  念卿回身,见她从胸口取出那只怀表,捧在手心里,“这上面刻有洋文,我认不得。”

  那怀表表壳十分简单,迎着灯光看去,依稀可辨表壳下方刻有几个细小字母。这不过是原厂商的标识,并不是仲亨或子谦刻上去的,没有任何意义。

  四莲却满眼期待,目不转睛望住她,想知道子谦究竟在表上刻了什么。

  念卿指尖抚上刻痕,凝眸看去,依稀看见开头有个“L”——

  “是lotos!”念卿脱口而出,怔怔抬眸迎上四莲期待目光,“lotos,是莲花的意思。”

  这怀表的外国厂商或标牌名字大概恰好是“莲花”,又或者表的款型是以莲花命名。

  然而念卿不愿说出实话,只含泪而笑,轻声道,“他刻的是,莲。”

  四莲睁大的眼睛一眨,再一眨,好像没有听懂。

  然而大颗的泪水已涌出眼眶,如断线的珠子沿着她脸颊滚落。

  她握紧怀表在掌心,投身扑入念卿怀抱。

  门前廊上的仆人都听见了少夫人房里传出的哭声,那样哀切,那样凄绝,却是少帅去后,第一次听见少夫人的哭声。

  这哭声从房间传出,悠悠回荡在静夜的茗谷,院子里寂静无声,虫鸣鸟啼都小时,只有这哀泣声难抑难止,似一线哀怨游魂徘徊,又似情深难酬的万古叹息。

  直过了许久,月儿从中天移向了东边天际,哭声才渐渐消止。

  次日清晨仆人不敢吵醒夫人,知道她昨夜安抚少夫人,很晚才回房睡下。

  然而夫人还是早早醒了,一睁眼就问起少夫人。

  女仆说少夫人起的早,想去少帅墓前看一看,一早便出去了。

  念卿怔怔的,想起方才梦里又见着四莲在葬礼那日的笑,一时头痛欲裂。

  起身梳洗后正要去霖霖的房间,却见一名年轻女仆匆匆奔上楼来,竟不顾礼数向念卿劈面直问,“夫人,您见着少夫人回来了吗?”

  念卿一震。

  身后女仆诧异问那年轻女仆,“不是你一早陪着少夫人去上坟的吗?”

  念卿女仆脸色发白,“少夫人说想单独呆着,叫我走开不要扰她……我等了会儿再去,却不见她踪影,以为她从山上小路先回来了!”

  女仆目瞪口呆,却见夫人蓦然转身朝少夫人的房间奔去。

  念卿推开房间,晨光从长窗照进来,高大的水晶花瓶里绽开着白色花束,子谦的书也全部整整齐齐放回架上。桌上一笺留书,用子谦喜欢的那方青玉镇纸压着,四莲的字迹秀致端正——

  她未能走下去的路,我愿替他走完。

  勿念。

  莲字。

  第四三记 上

  卧室长窗外蓝紫色的朝颜花,日出绽开,日落凋零。然而今日清晨,念卿一推开窗,看见那些朝颜花都被昨夜暴雨打得零落委地,未及等到日出,已永远凋零。这景象映入眼里,似一片阴云隐隐罩上心间。

  这些朝颜花还是当初和仲亨一起种下的。

  念卿抬眸望向北方遥远天际,那里阴云堆积,天幕乌沉沉,仿佛有千军万马正要向这里扑来。风吹过,念卿闭上眼睛,任晨风像他温柔的手掠过鬓旁……蓦地却觉一双温暖小手将自己拽住——霖霖不知几时来到身后,穿着曳地睡裙,睁着惺忪睡眼,皱着小眉头嘟哝,“爸爸呢,爸爸在哪儿?”

  她平日从来不会醒这么早,念卿俯身将她抱起,看她头发蓬乱,眼神迷蒙,却不停转向左右,像在找着什么。女仆在后边惶恐道,“小姐一睁眼就说将军回来了,不管怎样也要跑过来……”念卿转眸看霖霖,霖霖很用力地点头,急忙四下张望,寻找父亲身影。

  “傻囡,你做梦了。”念卿拍抚她后背,柔声笑道,“爸爸还没有回家。”

  “什么是做梦?”霖霖困惑不解地望向她,满眼委屈失望。

  这该怎样解释呢,什么是梦,什么又是真。

  念卿哑然,心头有一丝涩意,抱了女儿走到自己的床前,将她放在大床上,“你闭上眼睛睡着,便又可以做梦了。”霜霖揉着眼睛想了一想,“做梦能看见爸爸么?”念卿笑着点头,却将脸侧向一旁,唯恐女儿看见自己眼眶微红。

  也许是衾枕间有着父母的味道,霖霖满意蜷起身子,将自己缩得像只小小的刺猬,脑袋埋进枕头里。念卿也侧躺在她身边,轻轻拍着她,“睡吧,爸爸很快就回来了……”霖霖闭着眼睛嘟哝,“骗人……”念卿笑起来,温柔凝视女儿娇嫩容颜,看她浓黑的眉毛,挺直的鼻子,明显透出父亲的影子。

  这是第一次不敢期盼他的尽早归来。

  当他风尘仆仆踏进家门,她该以怎样的面目见他。

  假如当日死在枪下的人是她,不是子谦,那样会不会稍好一些。

  也不知家中噩耗还能压住多久,外间已是满城风雨,人言比风传得还要快,比蛇还要来得毒。封锁子谦死讯,秘不发丧,这是她横下心来,罔顾退路做出的决定。即便日后他有万般怨恨,也是她该当承受的罪咎。她并不怕他的责怪,只怕消息早早传到北平,传到他耳中,怕他乱却分寸,怕他功贩垂成。

  功败垂成。

  一个巨人,跋涉万里,终究还是倒在离终点一步之遥的地方。

  离和谈成功真的只差那么一点,大总统的生命却也终于耗尽。

  闻知消息赶到的内阁总理洪歧凡顿足大恨,长叹天不佑我。

  大总统一行秘密来到北平,一直居住在霍仲亨的旧居,进出隐秘,除却内阁心腹也没有几个人知道里面究竟住着谁。然而凌晨大总统病笃,医生前住抢救,总理及相关要员先后马不停蹄赶来……纵然是在见惯世面的北平城,这也算是大动静了,以周遭耳目之灵通,要包住纸里的这团火,难上加难。

  这名副其实的一团火,仿佛就架在麦杆扎成的屋下,随时会引燃这栋岌岌可危的屋子。

  大总统毫无预兆地死在北平,事先没有一点风声,这消息若传扬出去,可想而知会引起怎样的轩然大波。若有心之人趁机煽风点火,南北刚刚稳定下来的太平局面,势必又起风波。历经万难走到今天这地步,和谈成果已在眼前,岂可功亏一篑。

  大总统的死讯,无论如何不能在此时传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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