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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〇四


  念卿定定站着,耳听着外面传来仲亨和霖霖的笑声,间或有四莲的软语,心中却只飘忽忽想着……明日仲亨就要启程北上了,他说一旦和谈成功,南北一统,毕生心愿达成,便是他携妻儿归隐林泉的时候。

  这茗谷,便是他与她避居室外的桃源。

  “夫人,夫人,粥都溢出来了!”

  女仆奔进来咋呼呼的声音惊回念卿神思,这才发觉粥已煮得漫出来了,一股焦糊味到弥漫。念卿下意识伸手去帮忙,却不慎被烫到了手。

  霍仲亨也被惊动,闻声赶过来,一眼见她手被烫伤,立时沉下脸,责怪她不该亲自入厨。

  她也不分辨,任由他数落。

  仆人取了药膏来,他不要人插手,亲自给她敷上伤处。

  见此情状,四莲顿时识趣,领着霖霖和仆人悄然回避了。

  看着他小心翼翼用指尖沾了药膏在她手背上涂抹,念卿不语不动,静静看了他良久。

  “好了,当心不要沾到水。”他如释重负对她一笑。

  她却张臂环住他颈项,将脸深深伏在他胸前。

  “这又怎么了?”霍仲亨诧异看她。

  “等你从北平回来,答应过我的话,会不会忘记?”她 望着他,目光幽幽,像是个唯恐被遗弃的孩子。

  霍仲亨笑了,“答应你的事,我几时忘过。”

  念卿软软倚在他怀中,低声道,“你知道么。看着子谦和小莲这个样子,我总是提心吊胆……今日子谦回来,看他的神色十分不好……你用高压手段对待光明社也就罢了,对自己儿子总是有些过了。”

  霍仲亨脸上笑容敛起,“那混小子不用你操心。”

  念卿不悦蹙眉,“你不要一味强硬好么,这是在家中,又不是在你的军营。”

  “他既是我的儿子,也是一个普通士兵,没什么不一样!既然他要走一条新的路来给我看,那便让他走去,我等着他能走多远!”霍仲亨冷冷起身,怫然有怒色,“关他在牢里,他不服,那我便放他出来,好让他亲眼看看信念需要付出什么代价。他以为动动嘴皮就有了信念?天真!信念向来是血淋淋的东西,是要真刀真枪拿命换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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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到晚饭时分,子谦总算是下楼来了。

  看他平静地陪在四莲身边胡子刮了,气色也好了些。

  念卿暗自松了一口气,不动声色地让四莲坐到自己身边,让子谦坐到或仲亨身侧。

  然而仲亨对他视若无睹,仿佛家中根本没有这样一个人存在,纵使念卿一再以眼光给他暗示,他也无动于衷。

  子谦神色平静,对父亲的冷漠态度似并不在意,反倒沉默得出奇,只在四莲给他布菜时,才抬头略微笑笑。

  念卿心里忐忑,却说不出哪里不对,所幸有霖霖缠着仲亨玩闹,有四莲在侧温言说笑,一家人总算聚在一处吃了顿太太平平的晚饭。

  霖霖一心要去和墨墨玩,三两口吃完饭便丢下碗,强要拽着父亲一起去按墨墨。霍仲亨自然顺着她,饭也顾不得吃完便起身随她去,对念卿的嗔怪也置之不理。

  父女俩像是一大一小的两个孩子,领着墨墨在园子里玩得不亦乐乎,直至天色渐黑也不舍得回屋。

  听着霖霖脆嫩的欢笑与霍仲亨爽朗笑声不时传来,念卿步出连廊花架,拦住疯跑的霖霖,拿手绢帮她擦试满头的汗。

  霖霖也疯得累了。顺势赖在妈妈怀中。

  仲亨来到跟前,念卿抬眸一笑,不经意间瞧见他身后连廊尽头,站着沉默的子谦。

  也不知他在那儿站了多久,就这么默不作声看着这里。

  霍仲亨顺着念卿的目光,回首也瞧见了子谦,脸上笑容顿时敛去。

  “我带霖霖回房了。”念卿抱起女儿,压低了语声,对他软声劝道,“你明天就去北平了,好好同那个子谦说会儿话,别总骂他。”

  霍仲亨嗯了一声,沉着脸负手看向子谦。

  子谦并不走近,也不说话,只站在数步外望住父亲。

  这古怪态度令霍仲亨皱起眉头,斥责的话到了唇边,想一想还是罢了。

  眼前神色落寞而木然的子谦,令霍仲亨心中说不出是什么滋味,抑或失望,抑或无奈,抑或歉疚……终究只是叹口气,拂袖转身离去。

  “父亲。”子谦却开口唤住他,语声低哑,“小莲说孩子还没有取好名字,您若是有空,便给孩子取个名吧。”

  霍仲亨万万没料到他这时候会提出这个事来,一时间怔住,冷峻脸色为之缓和,“这不是还早么 你急什么!”

  虽是斥责语气,却也不禁莞尔。

  霍仲亨好笑地看着子谦,“我看你别的不急,但爹倒是迫不及待。”

  子谦低头笑,“我其实……总觉得有些仓促。”

  霍仲亨表情变了变,到底忍俊不禁,笑着叹了口气,“是,恐怕人人都是如此。”

  子谦定定望住父亲,蓦然问,“是么?”

  霍仲亨明白过来他这声反问的意味,心下有些尴尬。转头岔开了话,“明日我将外出巡阅,有一阵子不在家中,你好自为之,不要惹得夫人不快,凡事都需征询她的意见。”

  见子谦颔首不语,霍仲亨一时也无话,想要再叮嘱他几句,却怎么也说不出来关切温和的话语,多少年都是板着脸,早习惯了冷言冷语,竟不知该以什么态度面对自己的儿子。

  迟疑了片刻,霍仲亨认识淡淡道,“听说前几日拟病了,今日早些回房休息。”子谦依然颔首不语,直待霍仲亨转过身,将要离去的时候,才低低问了一句,“那霖霖呢?”

  霍仲亨顿住了脚步,没有回头。

  子谦哑着嗓子问,“有霖霖的时候,您也是这么想的么?”

  霍仲亨默勒片刻,硬声回答,“那不一样。”

  年少懵懂时,自己尚不及弱冠,尚没有做好为人父的准备,仓促得来的孩子亦不曾想过珍惜;戎马半生,转眼便错过稚子绕膝,父子间隔阂已深,更为再娶新妇而反目;原以为是终生缺憾,却不料老来得女,霖霖的降生仿佛是上天赐予的最好弥补。

  彼时此时,又岂能一样。

  对霍仲亨而言,是岁月心境的不一样,听在子谦耳中却不然。

  区区三个字的“不一样”,令他本已苍白的脸色骤然惨淡。

  不一样,果真是不一样。

  无论他做什么,在父亲心中,依然比不上那小小孩童的一个笑脸。

  他所渴慕的种种,从幼时一个拥抱的企盼,到如今所持的信念,皆被父亲轻而易举撕碎了踩在脚下。

  从父亲的目光里,他读懂了他的失望和鄙薄——他看待他,只是在看一个卑微的失败者,能冠以这个姓氏已是他霍子谦最大的光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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