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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七


  念卿回过神,抬头已望见前方白墙灰瓦的两层小楼,教会医院的鲜红十字嵌在墙上分外醒目。

  医院门口已有人等候,是一早安排在此处保护胡梦蝶的人。

  念卿下了车,快步走上医院台阶,却在门口被拦住。

  "夫人,请等一等!"拦住她的人一脸忧切,"对不起,您暂时不能进入病房,只能在门外探望。"

  念卿一怔,挑眉看向他身旁身穿白大褂的医生,"为什么,病人有什么问题?"

  医生迟疑了下,"病人过于虚弱……而且,已患上结核病。"

  "你是说……痨病?"念卿脸色遽变。

  "是。"医生点头,"病人送来时已经被感染,应该是在监牢中染上的。"

  念卿怔怔看着医生,又看向左右侍从,一时心中茫然,只希望是自己听错了。

  陡然记起久远记忆中,那个苍白枯槁的女子,念乔的亲生母亲……记起她房中传出的撕心裂肺的咳嗽声,家中仆佣避之唯恐不及的恐惧。痨病,这可怕的字眼,夺去无数人性命的恶症,竟不偏不倚降临在这可怜女子身上。

  窗外春风吹得正急,柳丝短长,款摆摇曳。窗后的白色窗幔却纹丝不动,病房里门窗紧闭,静谧无声。初春淡薄阳光斜斜照在床头,白色枕间散下几绺乌黑发丝,垂落在床沿。一道医用屏风挡在床前,仿佛将那孤零零的女子与整个世界都隔开,生死病痛都被划分清楚。

  门推开,轻微脚步声传来。

  病床上的女子微微一动,似乎比常人更敏感,一点轻响也即刻惊醒过来。

  "夫人,不要太靠近病人,您只能在屏风外面,这个病是要过人的……"

  隐约人声令病人神智又再清楚了一点,微微睁开眼,在模糊的白色中看见个隐约人影,不远不近立在跟前。她轻轻叹了口气,那人影便又朝她走近两步。

  "梦蝶?"是在唤她的名字。

  病床上的人睁眼,渐渐看清那娉婷人影,却看不清她模糊面容。

  念卿上前一步,不顾身后医生劝止,将脸上口罩取下,柔声道:"梦蝶,我是四少的朋友,他将你托付于我……我是霍沈念卿。"

  那消瘦苍白的女子睫毛一颤,喉间微动,终于有了细弱语声:"晋铭?"

  念卿见她醒来,欣喜不已,趋身去握住她的手。她却猛地瑟缩,挣扎喘息道:"别过来……"

  身后医生与侍从慌忙将念卿拽住,强行将她带出病房。

  强烈的酸楚攫住心头,一时什么话也说不出,念卿远远站定,倚着病房的门,黯然道:"我就在这里和她说说话,不会进去,你们都出去吧。"

  病床上的胡梦蝶将脸转向这边,静静看着她,露出一丝微弱笑容。她苍白嘴唇翕动,喃喃地,想要问什么话,却又无声无息,一双眼里充满幽幽企盼。

  终于这样近地看见这传奇般的女子,令晋铭魂萦梦绕的容颜--胡梦蝶叹一口气,眼帘半阖,"他一切都好吗?"

  念卿迟疑一刻,轻轻点头。

  这短暂迟疑落入胡梦蝶眼里,病中的人越发敏感,她目不转睛盯着念卿,"真的?"

  面对这样的目光,谎言和安慰都太辜负,她所需的已经不多。

  念卿缓缓将口罩戴上,拖一把椅子在屏风旁坐下,隔了半个房间的距离与她四目相对。

  "他很平安,伤势都好了。"念卿轻声说,"现在他已回到南方,接受南方政府委任的军职。"

  胡梦蝶遽然睁大双眼,望了她良久,弱声问:"这是他自己的决定?"

  念卿点头。

  胡梦蝶垂在床沿的枯瘦的手,不由揪紧被单,"为什么?"

  "他将家产捐赠南方作为军费,大批军火也一并捐出。"念卿语声平静,目光微垂,"他这个对外宣称的中立者、佟帅的秘密支持者,现在已经公开成为南方的追随者,他从军火所获之利益也全部归南方所有……除此,他将正式宣布与佟岑勋决裂,放弃在北方的铁矿开发协议,撤销原定的军工厂筹建计划。"

  胡梦蝶眼中的震惊之色,随着她话语,渐渐被迷茫悲哀取代。

  念卿抬起眼,望着她,清晰缓慢地说:"如此,他以往向南方政要行贿的旧账则一笔勾销,外子与他合作往来之事也得到南方谅解。"

  语音未尽,她似乎还有什么话,却终究只是转过脸去,朝着窗外将表情隐藏。胡梦蝶默然躺着,只看见念卿侧脸柔和起伏轮廓和耳鬓微乱发丝,良久地看着,心上一口怨气忍不住也吐不出--又是为她,不单成全她,还要成全她的男人。

  "晋铭到底欠了你什么,这样还……都还不清?"胡梦蝶闭上眼,幽幽吐出这一句,黯无血色的嘴唇微颤。

  念卿听着,依然侧首沉默,并不回答。

  "为什么不劝止,你究竟要误他到什么时候?你究竟想要他……"一句恨声未成,剧烈的咳嗽袭来,胡梦蝶猝然将脸侧向枕畔,拿手巾捂了嘴,周身抽缩。可怕的咳嗽声像是从她腔子里引爆出来,要将这孱弱之躯炸成碎片。

  念卿起身将床头水杯递给她,俯身欲扶她坐起。胡梦蝶用尽力气将念卿推开,水杯倾翻,泼了她一身的水。

  "你只看到他挥金如土,风流得意,你可知道他……他……"胡梦蝶伏在床沿,无力喘息,哀切地望着念卿,"他自小就机灵,向来只有他欺负别人,没有人能欺负到他……可他若真心对一个人好,便好得全无道理,宁肯自己吃亏也不让人有半分委屈……"她捂了脸,泪水涔涔,再也说不下去。

  "我知道。"念卿淡淡开口,垂着目光,脸上神色深深藏起,看不见一丝喜悲。

  她走到窗前,背向了病床,瘦削肩头显出一种孤峭冷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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