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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五


  一连五日的戒严,令城中人心惶惶,要打仗的消息传遍街头巷尾,不能出城避祸的老百姓只好屯粮抢米,藏起家中细软财物,终日提心吊胆,不知哪一天就大祸临头……谁也没有闲心管他人闲事,夏家豆腐铺子突然歇业,终日门窗紧闭,看在街坊眼中也只当是避祸去了。

  念卿与子谦从医院逃走,引来一番搜捕,所幸只被当做霍夫人的随从,并未引起重视,军警找了两日不见踪迹也就不了了之。蕙殊和许铮被当做替身捕去,真正的霍夫人和霍公子就藏匿在他们眼皮底下,却没人注意到这毫不起眼的民宅。

  只有那姓田的军官偶尔上门滋扰四莲,引得一番虚惊。

  四莲颇为机灵,假称家中来了远房表哥和表嫂,表哥正在病中,不便有客打扰……起初那军官执意要进去查看,侍从藏在门后随时准备动手。念卿隔着门帘,和他打了半个照面,佯装咳嗽得厉害,拿帕子掩着嘴说:"我男人怕是得了痨病。"

  这句话令那人跨进门槛的一条腿,顿时收了回去。

  念卿在门帘后面装咳,咳得撕心裂肺。那人再也没有迟疑,避走犹恐不及。

  子谦在炕上蒙着头笑得直抖,见念卿一额冷汗地进来,故意学肺痨咳嗽,气得念卿扬手便要打他。虽是落难狼狈、担惊受怕的日子,倒生出患难与共的情分,令念卿与子谦平添默契。隔在两人间的尴尬往事,像是暂时淡去。

  外间战事一触即发,城中军警日夜戒严,逃出城去的希望一日比一日渺茫。

  除了等待转机与救援,再也无计可施。

  大雪初霁,天色放晴,屋檐下冰凌融化,雪水溅落窗台。

  寒冬天气呵气成霜,不觉已是第六天了。仍然没有转机,只有坏消息一个接一个传来。

  佟孝锡在北平宣布自己就任陆军总司令,同时以总理府的名义任命其父佟岑勋为西北路巡阅使,调遣佟帅旧部驻防西北。这算是彻底截断了佟帅的后路,将他留在老巢的兵马也抽走了。

  霍仲亨传出遇刺消息后,再无动静,没有人知道他到底想做什么。

  城中戒备森严,念卿再不敢派侍从外出打探消息,唯一的消息来源便是四莲。借着每日巡逻的机会,四莲设法找姓田的军官套取口风。

  姓田的虽是个下级军官,消息却灵通,北平专使昨夜抵达的消息第一时间由他传出。

  这是最坏的变故,不用说,定是来押送"霍夫人"去北平的。

  日本人和佟孝锡不会放心将如此重要的人质留在这鞭长莫及的小城,必要牢牢控制在手中,才可制掣霍仲亨。小城官吏没见过霍夫人真容,蕙殊与许铮暂且还能冒充,却未必瞒得过专使,即便暂时瞒过,到了北平也必被揭穿。

  要阻止他们将人带走,仅凭这几个侍从是绝无可能。若等蕙殊他们被押回北平,只怕羊入虎口,救援更难。

  仲亨的救援迟迟不来,等待,如此艰难。

  当年那一场豪赌,念卿不知胜算几何,以必输之心赌上身家性命。如今却不同了,再不敢想万分之一输的可能,再没有置生死于度外的勇气。仲亨有家国,而她有仲亨、有霖霖、有太多眷恋与守护,从此再不能输。

  四莲一早出去找姓田的打探消息还未回来,只怕带回来的是更坏的音讯。

  若不出意外,北平专使今天就要将蕙殊和许铮带走。

  "难道我们就眼睁睁看着?"

  子谦忍无可忍,将挡在跟前的侍从一把推开,大步朝门口走去。

  两个侍从慌了,左右拦住他,子谦大怒挣扎,全不顾自己伤口刚刚长好。念卿立在檐下,不着急也不动怒,看着他对侍从大发脾气,只淡淡问了一声:"你是去救人,还是去送死?"

  子谦回头望见她一脸倦色,并未呵斥责难,那目光却令他感到十足狼狈。"总不能就让他们两个代替你我去送死,我宁肯自己去北平,也不想天天躲在屋里!"子谦急怒之下大声道,"他当他的缩头乌龟,我霍子谦不干这孬种的事!"

  "你说谁是缩头乌龟?"念卿语声蓦地拔高,犀利目光直迫上来。

  气头上的话,想要收回也来不及了,子谦梗着脖子,只一声不吭。

  念卿走到他面前,直视他眼睛,"你敢再说这种话,立刻给我滚!"

  她竟叫他滚。

  子谦瞪住她,羞怒得忘了该如何反驳,舌尖像打了结,"我,我说错了什么!霍仲亨那么神通广大,为什么拖到现在也不管我们死活?他难道不是只顾自己……他什么时候管过妻儿,管过别人死活?我们像傻子一样天天等在这儿,他呢,他在干什么?我娘病得要死的时候他在干什么?我等他回来料理丧事的时候他在干什么?你以为他是什么情深义重之人……"

  他再说不下去,因为念卿浑身颤抖,脸色比雪地更白得吓人。

  她张着嘴,没有一个字可说,所有的话都像冰一样被冻住。

  能说什么?难道告诉他,他母亲病得快死的时候,他父亲也被政敌陷害,成了众矢之的,任漫天污水泼来,被人指着脊骨唾骂,却只能忍辱负重,与她演一出将计就计的美人计,造一幕沉溺温柔乡的假象,韬光养晦以图反击?

  能忍人所不能忍,不到万全时机绝不动手,一旦动手则无侥幸可言,这便是霍仲亨行事之风。只有她懂得,也只有她相信,万般绝望境地也不可动摇这信任。

  可是如何告诉子谦,如何能让他信,能让他懂?

  "你若不是霍仲亨的儿子--"念卿望定子谦,深深叹一口气,正欲开口之际,忽听侍从低呼一声:"夫人,你听!"

  轧轧,沙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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