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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十九


  正四周围打量着,听见身后有声,回过头来,却是娘亲回来了。她脸上略有些疲倦,见我等着她,便笑道:“妹妹,这么早便起身了?这次那个客人要求可真高,幸好娘亲功力尚在,赶了几天,好不容易才赶了出来。”

  跟在她身后的小丫环把一个精美至极的黄檀木盒放在了梳妆台上。那木盒年代久远,已经被人手抚摸得光滑至极。盒上坐在绷架旁边手持针线的绣娘,仿佛从盒盖上突了出来。这是娘亲的绣盒,里面放的,都是她平日里舍不得用的绣针,有大有小。我略感奇怪,便问她:“娘亲,连这个都拿了出来,看来那客人的要求的确很高。”

  娘亲略有些得意,“这位客人因家中老父的寿诞之日将近,求人绣一幅松鹤同春的祝寿图,要求却很高,要松鹤骨骼层次分明。这等要求,需要以垫高绣的手法,使绣物有如浮雕,富立体感。他求过许多人,皆达不到要求。那一日我恰好坐在帘后,听到了,一时技痒,便接了下来。那人价钱出得极高,够我们娘儿俩以后的生活了。”

  我奇道:“娘亲,是什么人如此富贵?”

  她道:“这我倒不知。看那人的穿着打扮不是寻常人,反倒像番外过来的。

  妹妹你放心,娘亲不会如此糊涂的,不会露了马脚,此人绝对和官衙扯不上什么关系。”

  我略放下心来,便笑道:“娘亲的刺绣功夫不减当年,一定让那人满意而归了。”

  娘亲被我逗得开心,笑道:“多年未曾动手,初初动手,倒是有些生疏……”

  我掩嘴一笑,便不多作言语。娘亲难得如此高兴,我又何必打扰她的雅兴。

  她偶露技艺,当不会引起什么人注意吧?想我身份一向低微,在那人眼里当不会如此重要,不会一个多月后还派人以这么麻烦的方法找我出来吧?

  不知为何,我感觉我的死或许可以骗过一般人,但一定骗不过他。

  日子缓缓而过,一连几日,宅外行人如常,并未有什么异样,我便暗暗放松下来,暗笑自己在宫内多年,神经过敏至极,略有风吹草动,便怀疑针对的是自己。

  这日,我正懒懒地坐在黄檀椅上晒着午后的阳光,只觉浑身酥软舒适。阳光从树叶之间透了下来,照在脸上,虽闭着眼,也可感觉到那种金光耀眼。感觉有人走近,遮挡住了照射在我眼皮之上的阳光,我以为是小丫头祺月,便道:“祺月,厨房的莲子粥可炖好了?炖好了便给我端来了吧。”

  良久未听到她出声,我微睁开眼,却见树影之下,背着阳光,有个高大的身影就站在我的榻旁望着我。由于他身背阳光,我一时之间看不清那人的面孔,大惊之下,厉声喝道:“你是谁?怎么会在这里?”

  那人转过一个角度,缓走一步,我便看清楚了他的容颜。略有些苍白的面容,俊颜微冷,未说话时仿佛有无数心事,可不正是夏候辰。

  我一见之下,竟吓得不知从椅上站起下跪行礼,只喃喃地道:“不可能……”

  他轻声一笑,斑驳的阳光从树叶之间照射到他的脸上,竟仿如拼凑出来的人一样。他道:“宁雨柔,你可知道朕这一个月用了多少种方法来找你?朕知道你狡猾如狐,稍有风吹草动,你便会藏匿得不知所终,所以,朕试过了无数种方法。朕跟你说的话,看来你一点儿都没有放在心上。朕说过,只有朕答应给你了的东西,你才能拿走……”他停了停,道,“包括你这条命!”

  他语气平平地说着,我却感觉到了他话语中隐藏的惊天风暴。我浑身一抖,这时才醒觉,忙滑落椅子,跪伏在地,“皇上,臣妾该死。”说罢便伏地磕头不止。除了此话,我不知道还应说些什么。

  应是娘亲那一手与众不同的浮雕绣暴露出我们的所在吧。老天爷当真是疏而不漏,连这一次的机会都不给我。

  “你一定在想,自己已死过一次了,不在乎多死一次,是吗?”

  我口不择言,只道:“皇上,臣妾怎么有如此的念头。”

  “宁雨柔,你还有什么不敢做的?”

  我伏地连连磕头,“皇上,臣妾不敢,臣妾在皇上面前什么都不敢做。”

  话一出口,我便后悔得差点儿咬了自己的舌头。我怎么会在他面前说出如此不当的话来?

  他无声无息地来到此处,给我的震惊实在太大。不知道为何,一见到他,我的第一个感觉便是害怕。

  他的脸庞藏在浓密的树影之间,我看不清楚他脸上的表情。为何他会花这么大的工夫,这么大的人力物力找我?既然他最终以娘亲的一手浮雕绣才得到线索,我便知道,他找的并不是我们一家绣房。如此的心思,如此的人力,只为了找我回去?

  忽然之间,我有一个大胆的想法,是我平日连想都不愿意去想的。莫非他真的对我有了几分情意?如若如此,我倒可以善加利用。

  如此一想,我便试探着抬起头来,对他道:“皇上,臣妾实不该丢下皇上的,可臣妾实在怕死,只得只身逃了出来。臣妾出来之后,甚感后悔,每每念及皇上.便……”

  只要我望得他脸上有半分对我的情意,我便有了筹码,或许能因此而峰回路转。

  他的脸从树荫下露了出来。我望见他的脸上有略略的讽刺之色,眼眸硬如冰石,苍白的脸色仿若冰玉雕就,仿若看清了我的所图。他道:“宁雨柔,你若以为朕会容忍一名逃妃在外逍遥自在,你就想错了朕。朕从来不知一位低等的妃嫔有如此大的能耐。朕一向小看了你。”他嘴角有讽笑之意,“如果不是朕还用得着你,朕派出来的,只怕便是杀手了。”

  他的话语如冰,我失望地垂了脸。我在他脸上看不到丝毫的情意,眼眸更如千年寒冰。我忽然明白,他与我是同一类人,不会为无谓的情意所困。他之所以找到我,并不是为了情,而是为了其他而来,为了我能被他利用的某些东西而来。

  一想及此,我失望之余便开始紧张地思考,要想摆脱当前困境,我有什么值得他看重的?

  我跪在地上,望见他藏青色的衣摆渐行渐近,心中的惧怕越来越甚。我跪在地上,无法后退,只能看着他的靴子停在了我的面前,暗想他盛怒之下会不会一脚踢了过来。可那靴子略一停顿,却往那黄檀木椅而去了。他一撩衣摆,便坐在了那黄檀椅子之上,姿态甚是闲适,戴着玉扳指的纤长手指有节奏地敲打着扶手又落圣手,终定协议

  素白的手指衬着略有些老旧的黄色,却显现出莫名的高贵来。这个人无论在哪里,都让人不可望其项背。想起他的嗜好,我心中不觉一颤。一个多月未曾有过的居于人下的感觉又来了,永远的战战兢兢,永远不知道他在想些什么,永远准备着让他发泄,脸上却只能挂着永远的微笑。我跪在地上,忽地心中升起无比的厌烦,难道我所做的一切挣扎,换来的,只是如此吗?

  难道我便永远都无法逃脱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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