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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五一


  暮色渐沉,远处一川云树冥冥。近处街道空空荡荡的,人影渐渐少了。李氏一个人在街上彷徨地走着,却不知道天下之大,还有哪里可以去呢?仿佛听到耳边传来一声鼓声,沉闷中直入云中,她抬头看时才发现天色昏暗,自己不知不觉已经走到了通教庵外。

  “师太,我女儿走失了,麻烦您行个方便让我进去找找吧。”李氏见一个年轻的姑子正在关庵门,赶紧迎了过去十分恳切地说道。

  那年轻姑子十分不耐地推了她一把,口中叱道,“走开走开,庵里已经宵禁了。”

  李氏被推的一个踉跄跌倒在地,手上擦破了一层油皮,口中尤是苦苦哀求着,“师太,请您行个好……”

  那姑子见她跌倒,有些心虚的斜睨了她一眼,把庵门关得更快了。冷不防有人从里撑住了门,一尺宽的白碾光绢宽攀枝耍娃娃挑线拖泥裙裾坠在地上,唯有腰上配着的缠枝香囊是用银线勾了边的,明晃晃的耀得人眼都睁不开。只听那女子冷声说道,“放她进来。”年轻姑子回身慌忙跪下,磕头如捣蒜一般,“见过可辛姑姑。”

  李氏抬头去看,正对上可辛格外犀利的目光。李氏她深深地吸了口气,这才觉得口中弥散的都是苦涩。任谁可以看到她此时的难堪,她只是不希望被眼前这个深深挫败了自己的女子看到,李氏缓缓爬起身,蹒跚的向外行去。

  “站住,”可辛忽然唤住了她,“你不想找女儿了么?或许我可以帮你。”

  李氏的身体顿时僵住了,眼里弥漫起一层薄薄的雾气,“你是帮我找女儿?还是帮你自己?”

  可辛顿时语塞,不住地打量着李氏消瘦的背影,她无暇思考李氏究竟知道了多少,只是眸光流动间一字一句的说道,“不错,我原本是不太喜欢你,我知道你大概也不会喜欢我。但如今不管是为了谁,我们的目的都是一样的,想将小雪找回来,既然如此,你是不是应该相信我一次呢?”

  “好,我信你,”李氏蓦然转过身来,隐隐闻着她腰间香囊传来的浓郁香气,只觉得胸口十分烦闷。她强捱住身体的不适,脸色白得如纸一样,声音仍然十分坚定,“你说我应该怎么做吧。”

  ***

  通教庵近百年来常受皇家供奉,规制格外严格,到了掌灯时分,庵中群尼做完晚课,各自回斋寮歇息,一时间偌大的庵堂里空空荡荡,十分寂静,任谁也不能离开庵门一步。今晚负责值夜执事的尼姑静慧刚刚在主庵堂里给油灯添了些油,还没合稳双眸,忽然听到后堂忽然传来女子凄厉的叫声,“救命啊,救命啊,出人命了……”

  静慧吓得旋即惊醒过来,匆匆向后堂奔去,她知道庵中所有的僧尼都住在前院两侧的斋寮中,唯有一位宫里出来休养的姑姑住在后堂,那姑姑可是皇后身边的重要人物,出宫住了这些日子皇后时常带着人来问,于是庵里任谁都不敢怠慢了她。

  然而那位姑姑虽然面容娇美,但任谁都能看出她的身材日益笨重起来,只是宫中秘闻庵里的人都不便去询问,便连主持师太也是睁只眼闭只眼。此时静慧听到后院出了事,眼皮突然一跳,心知怕是有些不妙。

  静慧一出门,正巧遇到了澄心堂里掌管医事的静贞,她赶忙问道,“静贞师妹,后堂这般吵闹,到底是出了什么事?”

  “听说是后院那位宫里来的姑姑落了红,”静贞焦急地说道,“连师父都被惊动了,吩咐我拿药箱去后堂。”

  静慧听说主持师父都已经过去了,赶紧加急步子向前走去。谁知道走了没几步却与一个人撞在了一处,她怒气刚升,抬头看清眼前的人却愣住,好半天方才说道,“哎……哎……你怎么会在这里。”

  来人正是李氏,她悄悄把静慧拉到一个僻静的角落里,神神秘秘的说道,“静慧师太,我给你指条做主持的途径,你愿也不愿?”

  静慧的双眸豁然一亮,略显得肥硕的头颈转了一转,眼眸中晶光骨碌碌的转,“什么途径?”

  “你可知道后院这位姑姑是什么来历?她肚子里怀的可是龙脉,所以你知道为什么皇后娘娘不让姑姑回宫吧,”说着李氏吐了口气,瞧着静慧吃惊张大的嘴,卖关子似的顿了顿,又道,“可辛姑姑是万岁爷心尖上的人,如今迫不得已才牵出宫来养胎。她肚子里怀的可是小王子,若今夜她有了个闪失,管教你一庵的人都人头落地。我指条明路给你,你只管传个信到宫里去,要去对一个姓秦的公公说,可辛姑姑肚里的孩儿有险,他定能救了姑姑。她日姑姑若能平安生下小王子来,到时候封个皇妃不在话下,那时你便是有功之人,岂不飞黄腾达?”

  这番话听得静慧怦然心动,她深知自己并不受师父喜爱,还不如比自己晚几年入庵的师妹静贞得宠,他日师父如果选择主持,定然轮不到自己。只是庵中规矩森严,她迟疑道,“这位姑姑是宫里明令禁止出庵的,师父早就叮嘱过我们,不可让她出去……”

  “只是由你去递个消息给宫里,并不是这位姑姑出了庵,这样也不算违背了规矩,”李氏口齿十分便给的说道,“你想想看,将来只要皇妃娘娘一句话,区区一个通教庵里做个主持还有什么难处?”

  静慧心中早就活络开了,她寻思了片刻,咬牙道,“好,我去宫里试试看。”

  好不容易才把住持等人打发走了,屋子里只剩了可辛与李氏两人。

  安静中透出一丝不安。

  床畔一盏星火如豆的油灯,可辛仿佛是倦了,阖目倚着床栏。微薄的光芒投在薄如蝉翼的纱帐上,层层的栀子素色里挑一层海棠的红艳来,却亦笼出一层朦胧的阴影。

  李氏看着她,心里如同翻动的滚油, 忍不住蹙眉说道,“通教庵的规矩大的紧,宵禁了连只蚂蚁也爬不出去。也不知道静慧能不能送出信去……再说,你真有把握皇上会来么?”

  “我没把握,”可辛张开了眼,眸子里总有些模糊黯淡的光影,偏偏又透着些犀利的瞧着李氏,瞧得她不甚至自在,“尽人事,听天命罢了。”

  月寂寞的缀在天边,斜照着树影斑驳的投影在窗上。夜风拂过叶梢,亦有瑟瑟之声。也不知等了多久,李氏只觉得感官都要麻木,却也没有人来。耳中忽然听到沙沙之声轻响,仿佛窗外有了动静,她一惊而起的去窗边探看,不免叹了口气,“外面下雨了。”

  可辛起身从柜旁取出一张琴来。这琴看上去是件古物,纹色陈旧,木质紧密。弦上覆满了灰尘,可辛轻轻用手拭去,头也不回的问道,“你会弹琴么?”

  屋子里冷冷的,空气里有潮湿的气息。李氏轻轻摇头,倚着窗栏的手更加绞紧,目光终至失落,她苦盼了一夜的希望到底落了空,看这光景都快天亮了,估计静慧压根都没有能成功进宫去。还有什么办法可以找回小雪,她实在想不出,只能暗暗下了决心,既然这条路行不通了,明天一早就离开这里,去别的地方找找看有没有希望吧。

  高亢的琴声铮然一响,响彻在寂寞空荡的屋子里,静谧的空气中没有其他任何声音。唯有这琴声猛然扣住了她的心弦。

  这曲调如此熟悉,好像牵连着心底某处柔软,每一声都让人收紧了心。李氏不由自主的向可辛走去,清冷琴声带着回鸣刺入她耳中,在心头激起一层层涟漪,她只觉得脑海中隐隐约约浮现出许多图景,仿佛许多年前的一个雨夜,也曾有个女子这般在窗边抚琴。

  她的脑里乱成一团麻,手不由自主的抚上了琴弦,随着可辛的手腕微动,也依律摁起弦。可辛吃惊的看着她,渐渐松了手退到一边,看着李氏熟练抚琴的动作,微微陷入了沉思。

  “月出皎兮,佼人僚兮,舒窈纠兮。劳心悄兮,”门外有人击掌而赞,清澈的嗓音中有一丝干哑,不仔细听着实是听不出的。

  李氏闻声一怔,仿佛是从大梦中醒来,这才发觉自己居然坐在琴案前,她有些不知所措的看着自己的手,再抬眼时,只见一个高大的身影挡在自己面前。

  “这是朕第二次听你弹这支曲子了,”面前的人尽量用轻描淡写的语气,却依然难掩语声中的激动,“你还要躲朕多久?连朕的贵妃也不愿意做,一走就是这么多年。”

  冷不防她的手被他紧紧握住,她的身体顿时僵住,背上瞬时沁出一层汗来,极力想挣脱他的手心,却觉得手上如被铁钳焊住一般,挣脱不了分毫。

  “陛下……可辛姑姑……”她环顾四周,哪里还有可辛的身影,她急得额上冒汗,“陛下……陛下你放手,臣妾是张门李氏,并不是贵妃娘娘。”

  一瞬间他的手似乎松了一下,但旋即又握的更紧。他身上透着重重的酒气,一手却拉着她起身。她被迫与他相距不过寸许,只觉得他呼吸中浓重的酒气都喷在面上。她低下头不敢去看那锋利似长剑的目光,躲闪着低着头,心中乱如麻。而一丝暧昧而又颠倒的痛意却在他深不见底的瞳仁蔓延开,“还想骗朕?你不是她?不是她怎么会弹这支曲子?不是她怎么会长得如此相似……而且你的小名似乎……也叫凤花?”

  “因为你长的像过世的贵妃娘娘,因而皇上对你一直有几分眷顾之意,当初皇后娘娘也是因为看到你的相貌才让你去为皇上医治心病,”她的脑海中忽然电闪雷鸣般的划过可辛晚上叮嘱过的话语,“现在小雪失踪的事甚是蹊跷,天下只有皇上才能帮你找回来,你只有这一次机会,否则任谁都帮不了你。”

  只是这一瞬间的迟疑,她已然被他拉入了怀中。她的头轻轻倚在他的肩上,仿佛是被蛊惑了一般嗅着他身上的酒气……还有混着的淡淡熏香的气息。他的发有几缕没有绾起,散在藏青色的袍上,被黯淡的月色镀上了一层磨砂的光芒,模糊的看不清轮廓。

  层层叠叠的金枝线穿花凤缕的宽幅百褶裙,中间贴着月白熟绢的缎子,香色潞紬兽朝麒麟补子缎袍外,竖着一截白绫领儿,领口处别一枚溜金蜂的纽扣儿,李氏从没穿过这么华贵的衣衫,总觉得十分别扭,谁知帮她换衣裳的小丫鬟十分伶俐的朝她看了许久,欢喜的快要坠下泪来,“娘娘还是穿这一身衣裳好看,奴婢真是欢喜。”

  李氏十分的讶然,这个圆圆脸的丫鬟名叫碧烟,据说是从前服侍过李贵妃的旧宫人,她心知自己如今被她装扮的定与当年的李贵妃一样,难怪这丫鬟瞧着自己的眼眸里水汪汪的。她总是有些怵宫装的,见过皇后娘娘的大红攀枝的凤袍,鲜艳的怕要比天上的日头还亮几分。于是有些无奈的起身略一照镜,却见这身装扮却也并不十分艳丽,甚至有几分素淡,只是与自己往日朴素的衣衫全然不同,此时瞧着镜子里如个陌生人一般。她正寻思着如何能说服这个忠心的丫鬟替她换身衣裳,只听门口一声低低的喝彩,“还是这身衣裳合适。”

  李氏只有闭了嘴,回身姗姗一笑行礼,“陛下万福。”

  碧烟见状十分识趣的悄无声息退出房去,只见隆庆缓步走入房中,捡了靠窗敞亮处坐下,目光仍不离她身上,眸光流转间都是赞许甚至带着几分沉醉的神情。这眸光让李氏如芒在背,她愈发局促不安的微微侧过身去。隆庆忽然站起身来,慢慢靠近她的身前,她浑身的汗毛都要竖起,紧张到极致。然而他却也并无什么动作,只是摘下了她腰间的一个藕丝丝绦,拿在手中细看了看,“这是皇后给你的?”

  李氏微不可闻的点头应了声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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