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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三一


  一时间寺庙里安静了下来,旋又沉入了一片宁静的黑暗。彷佛浸入了无边的深渊中,只是堕落,堕落到底的苍凉与黑暗,一点声音也听不到。人在黑暗之中,常常会有更深刻而敏锐的触觉,安媛在那一刻,却觉得一切感官都封闭住了,心里滞的透不过气来。

  也不知过了多久,裕王摸出一个火折,轻轻点燃了佛像 前的一盏纸糊的油灯,微弱的火光轻跳,他轻轻握住她的皓腕,“别哭了……手怎么这么凉。”

  安媛“恩”了一声,却缩回手,有些不自然的朝着火光明灭处挪移。她还在病中,又身怀有孕,行动便不十分方便。此时有八个余月身孕的小腹突兀的隆起,更显出她病中支离憔悴的瘦来。她有些躲闪之意,从入宫到离开,她虽然早知他的心意,却始终拒绝疏离。便是永陵上的分别,她依旧是内心骄傲而自尊的。想不到再相见时,他依旧还是芝兰玉树的清雅王爷,她却成了沉疴带云孕的妇人,丑陋而疲惫。他看着眼里有些疼惜,忍不住揽臂过去将她搂在怀中,在她耳畔低低的声音,有如冬日里的一抹暖意,“这些日子你瘦的多了。”

  庙外的凛冽寒风不知何时止住了,一轮新月透入破旧的纸窗,外面早已是覆了一层薄薄的雪,煞是晶莹剔透,激得人心中浮起一片清冷的凉意。安媛觉得手臂有些发麻,心里亦是空荡的,起身便欲开言。

  “你什么都不用说,听我说就是了,”他的手指忽然覆上了她薄薄的唇,轻声在她耳畔呢语,那声音中甚至带了点悲怆,却又黯然的要到心里,“无论我在你心里是什么,在我的心里始终牵挂着你,这些年来从没有变过。你也许接受不了我,我却愿意照顾你。当初你离开时,我会放手,也会心痛难受,但我觉得你能过的幸福就好。可如今看到你这个样子,我心里怎么会好受。如今你腹中又有了孩子,就算是看在这个孩子的份上,我祈求……祈求你能接受我的这份照顾。”

  一时间彷佛是被什么抽空了力气,安媛觉得自己苦苦支持了许久,可如今五脏六腑都是空荡荡的,充满了凉意。这些日子来所有的悲凉、委屈、绝望,瞬时都涌上了心头。身边一个个陪伴的人,早已都离他而去,就连那个死缠烂打彷佛永远都赶不走的付云胪,亦阴阳永隔,再难相见。她什么都没有了,除了肚子里这个不知来历的孩子,她什么也没有了……

  一如四五年钱那个昏迷的夜晚,她初醒来,堕入这个陌生的红尘。

  在这个世间沉浮而挣扎,苦苦的想抓住身边的每一样事物,可她什么都抓不住,自始至终,她都是一个人,孤零零的一个人。

  她失去了支撑的力量,垂下目来,伏在他膝上失声痛哭,“叔大死了,云胪也死了。我是个不祥的人,你何必管我,让我自生自灭去好了。”

  “你不祥,我也不祥,”他轻轻抚着她柔顺的发丝,觉得昔日如黑瀑布的长发如今也少了许多,早已不足一握。他轻声道,“你知道么,从我出生,父皇就厌弃着我,小时候我拼命努力,读书要读的最好,骑射也要最好,处处都得到师傅的夸奖,可父皇依然不会多看我一眼。后来我才知道,人们都说我出生那日有太白金星曜日,于是父皇也认定我是个不祥的人,说我命硬会克亲人,但我的兄弟姐妹真的一个一个故去了,如今只剩下我与四弟两个。可四弟……四弟委实也不争气……父皇年纪大了,也实在没有办法了,只能把所有的事都交托给我,被迫器重他最不喜欢的这个儿子。”他又叹了口气,只道,“你是我在世间最后一个亲人了,我会护的你周全的。”

  安媛含着晶莹的泪珠,不敢置信的望着他。他只是低下了头,用温暖的手背抵住她冰凉的额头,轻声道,“走吧,我们回家吧。”

  安媛回到王府才知道,先前的福华郡主早已去世,如今裕王又娶了一门闺秀陈氏为正妃,陈氏是通州贫户之女,出身寒卑,想来是因为裕王一直在妻道上坎坷,故而嘉靖才为他择了这么一门贫贱的亲事。这位陈氏的性子十分的谦和,终日就在佛堂中念佛,也从不生事。

  而福华的惨死,最终只是不了了之,不知道段嫣儿回宫后如何叙述,但从此嘉靖帝不再召幸她,虽然名位尊崇仍在,却和冷宫中的庶人无异。而福华的身故,对外只说是因病而亡,朝鲜王室纵然伤痛,却也只叹福华命薄,并没有节外生枝。

  只是安媛听府中之人闲言才知道,那日福华遇害时还带着身孕,她着实是性命顽强,竟然在艰难中诞下一个早产的女儿方才咽气。如今这个女娃已有八个月大,尚且在襁褓之中还没有名字。陈氏自然是不闻不问的,而王府里的人因为忌讳福华郡主的横死,也都不太照料这个孩子。

  安媛见到这个孩子的身形如此的幼小,不足正常孩子两三个月大小,眼睛闭着也睁不开,瘦巴巴的实在可怜,她自己也在孕中,大起了怜悯之意。亲自求了裕王给这孩子赐个名字,好好安排一位乳母喂养。

  她开口的事,裕王自然不会不允,只说让安媛择定名字便好。安媛苦思了几日,记得当日里记过福华容色艳丽,,又爱在眉间点上梅型花钿,学着南朝寿阳公主的样子做“梅花妆”。安媛于是给这个襁褓中的女娃取了寿阳的名号,又取了小字“弄梅”,盼望她长大多福多寿,不要似她的母亲那般命薄。

  一个月后,安媛在裕王府中诞下了一子,母子平安。裕王大宴宾客,裕王府中流水的筵席摆了三天三夜。嘉靖帝老来得孙,虽然埋怨儿子居然保密的这么久,连个风声也不透。然而老皇帝想起曾经长孙在襁褓中的早夭,似乎又能理解儿子的苦心。他大喜之余,亲自给这个孙子取名“翊钧”,意属千钧之意,大事寄托了重望。皇帝都这么重视,内务府自然也不敢怠慢,匆匆在内廷彤史中郑重的补上了一笔,又有模有样的为皇孙的母妃拟了侧妃李氏的名号。

  翊钧生在冬日,按照明代的说法,孩子落地便算一岁,过了年便算是两岁了,而其实还是才不过刚刚出生两个余月。这年岁冬恰逢是嘉靖帝的六十大寿,大赦天下之余,宫里亦很是热闹,提前数日便开了筵席。安媛于是携了膝下抚养的一儿一女,陪同着陈氏一同进了宫去。

  这次安媛入宫,只觉得嘉靖苍老了许多,再也不是许多年前那样意气风发、雷厉风行的样子,一头的墨发都半做了花白的颜色,走路也有了龙钟的老太。他身边没有了美艳年轻的妃嫔陪伴,除了泰福,只有蓝真人依旧陪在他身侧。蓝真人面如冠玉,依旧是楚楚动人的清秀少年,好像时光没有再他身上停留过。

  他抱着翊钧在怀里好好逗弄一番,难得的面上露出了一抹慈祥的笑意,大有含饴弄孙的乐趣。抱了一会儿,老皇帝忽然兴致勃勃地问道,“这孩子起名字了么?叫翊钰如何?”

  众人皆面面相觑,谁也不敢说话。隔了片刻,倒是蓝真人笑了笑,说道,“陛下怕不是忘了,陛下早给小皇孙定了翊钧的名字,都传旨昭告天下了。陛下当时还说雷霆万钧的寓意好,小皇孙以后会是挑得起万钧江山的有道明君呢。”

  嘉靖的面上忽然有一瞬的滞涩,彷佛在回忆什么艰难久远的事。过了一会儿,他苦笑了笑,自嘲道,“是么,朕到时忘了。叫翊钧,翊钧好啊。”说着他转过头去,朝着蓝真人轻声说了句什么,安媛站的近,却听得分明,只听老皇帝似是无限伤感的说道,“道玉,你说朕是不是老了……”

  酒过三巡,老皇帝觉得远远瞅着安媛瞧着面熟,招近身细细的问了几句,终于想起这是当年段嫣儿身边的旧宫人,一时间老皇帝面上神色复杂,招手叫来了泰福,低声吩咐了几句。不多时,泰福便陪着一位素色衣衫的端庄女子走了进来。

  众人一时鸦雀无声,席上坐着的都是皇亲贵胄,多半都认识这位曾经宠冠六宫却数次入了冷宫的段妃,一时间鸦雀无声。唯有首席上的嘉靖帝轻轻招了招手,示意她坐到身畔来。嫣儿的眼眶瞬时红了,亭亭的走到玉阶下,挨着老皇帝身边坐下,再环视四周,只觉人人都投来了艳羡或是复杂的目光,其中唯有一道目光纯澈而高兴,她定定的回望过去,与坐在末处的暗夜的视线交汇,两人相视一笑,遥遥的举起酒盏对饮了一杯。

  筵席过半,却有几个锦衣卫的侍卫匆匆奔到殿门前,对泰福奏报了几句。泰福听完赶紧大声奏报道,“陛下,景王在封地四年皇父,特地委托严阁老送上寿礼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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