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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十六


  在这瘆人的悲凉中,安媛抱着孩子立在一旁,却看那孩子睁大了眼望着自己,小小的鼻子眼睛皱到了一起,竟然咯咯的笑出声音来。

  这孩子出生不哭反笑,真是奇特。安媛把她抱得更紧,心中却更加伤痛,这个可怜的孩子一出生就失去了母亲。

  他抱起了段王妃,却觉得她的身子极轻,仿佛一片羽毛,随时就要飘走一般。他抱着她转身大步就望屋外行去,那轿夫急忙问道,“王妃娘娘已经过世了,公子,你要抱着她去哪里?”

  “闭嘴,”他冷声道,“谁说她死了,我要带她离开这里,带她回家……”

  “那这里怎么办?”那轿夫骇得傻了。

  “这里留下她就是了。”严世番回看了安媛一眼,又轻轻瞥了一眼,又轻轻瞥了一眼她怀里的孩子,目光中全是嘱托之意。安媛不易察觉的点点头,知道他是将孩子托付给了自己,心中无限凄凉。却见他抱起段王妃已经有些冰凉的尸身,决然的向外行去。

  室内旋即恢复一片漆黑。

  天光不知道何时已经是黯了,一丝逼凹的光也透不进来。只有外面隐约的丝竹声若有若无,才能平添几分鲜活的生气。室内没有掌灯,漆黑的一片寂静冰凉,冷风透过细纱窗,溲溲的吹进屋中,吹起轻纱纬幕层层涟漪,维幕里挂着七巧铜铃,结着鲜艳的坐涤蟪子,随风轻摆,会有悦耳的铃声叮咚轻响,宛如仙乐。

  黑暗中,安媛静静地坐在卧榻上,低头去看怀里的孩子,见他小脸皱在一起,肿肿的很是难看。她是第一次这般近的看新生儿,不免有些好笑,想来所有刚刚出生的孩子都是这般丑丑的样子吧。所幸这孩子很听话,抿着小嘴缩在怀里,既不哭也不闹,只是呆呆的睁大了眼睛看着七巧的铜铃。

  该怎么办?安媛抱着孩子,第一次觉得责任如此沉重。她有些神思恍惚的默默地燃起一支等,只抱着孩子昨在榻上,在一片昏暗寂静中默默的只想心事。等到蜡泪堆得渐渐高起,烛也几乎燃到尽,火苗溲忽一条旋又恢复一片安静,周围一切遂即陷入可怕的沉默。门轻轻推开,空气中浮起薄薄尘埃。她心头溲的一紧,平白无故的紧住了呼吸。

  一阵风声遂急,看不清门外的人,黑暗中只能听到四下衣声悉索摩擦,似乎有人走进房来。安媛垂着头,只能看到门口是一袭大红的喜裙的一角,精制的挑着凤纹图案,鲜红的色泽艳艳刺人眼目。

  “你怎么还有脸活着,还将这孽种生了下来?”

  门口哪女子的声音又是尖利又是不屑,她推开门只看到屋内黯然,似有个白裙的女子怀抱着一个刚出生的婴儿。一时间她积攒了许久的怒气,此时全都发泄出来,字字椎心刺骨:“这些日子我常来看你,就是想知道你过的好不好,身旁的丫头婆子伺候的可如意?”她边说边笑,语声中天真烂漫依旧。安媛却想起来看到段王妃的惨状,顿时不寒而栗。

  “想不到我这几日忙着婚嫁的事情,倒让你连孩子也生下来了,”福华的语气不无惋惜,“你以为你做的丑事没有人知道,这个孩子来历也并不那么保密,王爷早已心知肚明,绝然是不会承认的。你和你那可怜的妹妹一样,只有身在冷宫的命。哈哈。我要是你,早就将这孩子丢到枯井里,一口气埋了了事。也胜于看他长达受到百般折磨痛苦。”

  安媛听得浑身发抖,下意识的将孩子护的更紧了些,心中乱如麻绳一般。想不到这个貌甜天真的女子,竟然心肠如此的狠毒。

  “你不是怕王爷会娶正妃么。瞧,今日是王爷和我大喜的日子,你何不带上这个孽种去酒席上同喝一杯庆祝,可好。”那女子见她护的紧,不免更是生气。

  鲜红的指甲早已经向孩子抓去。安媛背过身去,小小的身躯护在孩子身前,仿佛是一面坚毅的盾,决意要挡在天崩地裂前,为这孩子遮风避雨。

  “还真是骨肉连心……”福华心中理智早被怨恨充满,鲜红的喜服映照娇媚脸色,全是狰狞丑恶。她伸手不容易质疑的去夺那孩子,安媛全力的挡在她面前。窗外一阵电闪,刺破苍穹的半壁透亮,福华瞬时看清了安媛的脸,顿时偔然倒在原地:

  “你。怎么会是你在这里?”

  窗外的梧桐叶轻轻摇摆,电闪之后旋即又是黑暗。黯淡天气中雾色迷织,阵阵风过,半点月光也无,怕是要下雨了。风吹的铜铃铮铮凌乱作响。孩子突然急地大声哭了起来,哇哇的好像要发泄尽心中的一切委屈。

  “总归是条人命,你怎么能如此心狠手辣?”

  安然愤然的低声说道,声音中全是怒气。她低头去看那怀中的孩子,却见他咧开了小嘴,欲哭又怕,滴溜溜的大眼睛小心的看着自己,她更是不免心疼,轻轻的哼着歌哄着他,眉间全是焦急。

  福华怔了一瞬,随即明白过来,冷笑道,“那女子定是怕事,生下了孩子,倒哄了你来顶替。倒是打的如意算盘,你私窝逆子,便是不容赦的死罪。”

  一阵冷风吹过,福华忽然觉得背后有些凉意。只见安媛怔怔的看着自己身后,不免又惊又疑的向身后望去,却见一个熟悉的身影正站在门口,那人身材欣长,所着的大红团龙喜服还没有脱去,夜色中分外的耀眼夺目。

  “王爷……”福华迎了过去,堆上了满脸的笑意。却见他冷冷的看着屋内,不免添油加醋的说道,“段姐姐真也奇怪,生下了孩子居然不声不响的就走了。却留下这个贱婢在这里,这事真是奇怪也哉。王爷可要好好拷打她一番。”

  裕王站在风口处,身后的梧桐叶沙沙作响,这声音恍若从前。他已经有许久没有来过逸兰轩了,似乎心下也回避着见这里住的那人。要不是在酒宴上发现福华独自离开,便悄悄跟在她身后而来,断然想不到会见到这一幕的。

  他看着卧榻上的女子垂头抱着孩子的样子,宛若狂风中摇曳的一片小叶,心中说不出什么滋味。耳听福华还在不绝的说这些挑唆的言语,没来由的心烦,冷声道,“今夜的事情,你若敢泄露出去半个字,我一定会要了你的命。”

  “王爷,你怎么能……”“福华愕然惊呆,脸上写满了不可置信,她望了望室内垂头抱着孩子的安媛,又望了望面若冷霜的裕王,忽然哇的一声大哭,向外面冲去。

  “你为什么会在这里?“裕王见福华走远,这才收回目光,轻声问道。

  是否要去解释?其实安媛心中七上八下。也着实不知道该如何去解释。

  去解释这个孩子的来历?还是说明自己为何出现在这里?任哪一样都是天大的罪名。这一日经 翻天覆地,她似是一个旁观者,淡淡的看了一场生死大戏,早已汗透了衣衫。然而此时那戏台上的人都已经离场,却将她抛入这个台上,开始要担负起自己的角色。

  最好的回答还是勿要回答。他默不作声的咬紧了双唇,决意不去解释,只是用身躯护住了孩子。

  裕王站了片刻,有些惭愧的想凑过去看一眼,却见安媛很是警戒的抱紧了孩子往后缩了缩,他只得站在当处,苦笑道,“我今日酒多了,你能回来就好,改日再来看你……“

  他重复说着这两句话,仿佛有些不知所措。目光中全是患得患失,终于又能这般近的再相逢,他害怕这一刻会转瞬即逝。

  安媛却不去看他,她心中全然沉浸在适才的震惊中,害怕他有一句不愉,这孩子的性命就要难保。她与这孩子的母亲段王妃虽然交情不好,甚至连这孩子的父亲是谁也模糊的弄不清楚,却在接过孩子的瞬间起,便下定决心要保护他。

  “我走了,我走了……“他看着她满心戒备的样子,脑中依旧昏昏沉沉,心中有些伤神。隔了半晌见她没有回音,黯然的便欲拔足离开。

  走到门口,忽然听她轻声说道,“这孩子,是段王妃生下的……”

  他突然止步,不动声色的站在门前,一丝动容也无。

  “段王妃已经过世了。王爷若是恨她,也可不必了。“她的声音有些飘忽虚空。

  裕王脚步一顿,一时间脚若铅灌,竟然提不起步来。

  “只是这孩子,“安媛顿了顿,轻轻说道,”他还小, 都不懂,他是无辜的……“她其实从今晚的事情中,早已经对事情推出一个大概,这些日子来,严世番一直拘着自己,大概就是为了这晚的事情。

  她本该是严布下的一颗棋,用来和裕王府交换着什么。然而随着段王妃的过世,她如今俨然成了一颗毫无利用价值的弃子。而皇家最忌讳血统不纯的事情,这孩子也断然无幸可以活下去的。这王府中的事情诡异难测,她无法为段王妃辨解什么,她只能尽自己所能的哀求眼前的人,为这个孩子在绝境中谋一丝生机。

  依稀的举止,熟悉的语调,甚至连那双清澈眸中透出的维护关切神色也并无分别……只不过如今她关切的人只是这个毫无关联的孩子,他的眼中浮现出一抹难以解读的恍惚,转身的瞬间,眸中突然生辉,他努力压抑着心中的波澜。

  话到唇边,只有短短的一句,就像是在说一件再平常不过的事情。

  “可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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