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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十九


  宝马雕车厢满路。

  十步之外,又是另一派诗选风光。

  携手佳人缓缓在灯饰中漫步,听伊人在耳畔格格细语,夜色也酝酿的多了几分朦胧,踏过水晶桥,绿裙的女子提着玉球宫灯轻声淡笑:

  “三哥,这桥上双双对对,只有我们不同呢。”

  “有何不同?”他噙着笑问,心间闪过一丝柔软,小的时候,名儿也爱管自己交三哥的,这位福华郡主不但容貌与她相似,脸性子也有几分相同。而那人呢,他在脑海中忽然划过一张异常苍白的脸,与名儿全然相同的容貌,却全然不同的倔强神采,偶尔高兴时会笑着对自己大叫一声“朱三”,那种轻快明朗的语调有多久没听到了?

  “人家都是三三两两女子做伴,”福华玩味的住了口,纤细的手指慢慢指着周围的人群,莺歌燕语,裙衫翩翩。

  果然这桥上都是女子,他回过神来自失的一笑,上元节女子都要来走桥祈福,自己居然也糊里糊涂的跟着上来了。“三哥没有陪段姐姐来走过桥么?”她装作有意无意的问,心里还是隐隐有些紧张。

  “没有,”他脸上的笑容不知什么时候消失了,民住了薄唇,水晶桥恰好对着东长安街,从桥上看,东华门外这条街还是那么繁华,人群熙攘仿佛还是许久以前的样子,甚至连街头的馄饨铺子都一如既往的生意兴隆。

  福华听到这个答案,心里满意的笑了。

  她自来京城前,就做好了全部的准备,她打听了他生活的全部,甚至连自己从未谋面却是名义上姐姐的韵茗郡主的故事都打听清楚。她知道如今段氏是不得宠的侧妃,她亦明白凭着自己的出身地位,进府必然是正妃。然后她要的不仅是一个正式的地位,还要完全得到他的心,她告诉自己一见他面,就要绽出一个甜甜的笑容,轻轻唤一声“三哥”,他果然闻言动容,从此出入禁中,都要高看自己一眼,连着皇帝联姻的提议也含笑默认,她自觉生活再顺心不过,一步步都按着预计去实现,她也很满意今晚的交锋,在段氏面前,她又大获全胜。

  然而看他面色,却忽然有些后悔问的这个问题。她下意识的抓紧了他的袍袖,青衫缓屡的慢慢前行,少女的心究竟轻灵,今夜月色本来就朦胧,心上人亦在身侧,就这样沉醉不知归路吧。

  “三哥,你看那边……”福华眼波斜斜流转,眉间挑上一抹妩媚,想弥补刚才的小小失误,然而却赫然发现他的目光直凝视着远处。

  水晶桥下,灯市光射,数十只琉璃灯扎成一直偌大的玉兰灯,玲珑剔透的点缀在桥畔,别有一番空灵胜境。

  那玉兰灯前,站着一个清艳脱俗的女子,长长的白昼裙只披了件索傲,不施粉黛,只有耳边簪了朵玉兰花。她俏生生的立在桥头,发簪琉的十分齐整,简简单单在颈后挽了个素心簪,只在额前吹了一缕零散在耳边,她眉目间带着一抹愁都,回望着灯火阑珊处。

  那一瞬,他如遭点击,呆立在地上,不可动弹。这是梦么,只有在梦中才会出现的场景,她熟悉的面容,甚至唇边清浅的笑容,都与梦中如出一辙。可梦只是梦,海市蜃楼的场景,只能在梦中回味,却永远无法触及。

  他慢慢的走过去,眼中全是迷茫与欣喜。她不是葬身在黄沙之中,连尸骨都灰飞烟灭了,为何还能这样活生生的又出现在眼前。他恨过她,亦曾发誓过不再问询她的消息。然而半年之前,真正听到抱来她的死讯时,心底的伤痛决堤而出。于生死相比,还有什么比能再见到她更重要,哪怕只是一眼,就算是梦中也好。

  福华小心翼翼的追随他痴迷的目光,忽然看到那桥头的人,脸色一变,心里打翻了五味瓶,这女子的容貌和自己经由七分相似,或者说,是自己容貌效死了那人……她自持着矜持,勉力可知着心中莫名挡开的恐慌,只是垂某不语。

  那桥头的女子慢慢偏转了头,看到了他,或者他们……若有若无的笑容慢慢在唇边漫开,星辰般的亮眸里酝着淡淡的失落笑意竟让他心头一颤。不由自主的松开身旁女子汗津的手,眼中燃起焦灸的蜡烛,就要快步迎上前去。

  白绫裙的身影在烛光中一闪,清婉的笑容也晴了几分,裙裾微微随风而舞,仿佛随时都要隐出世间。

  他心头大急,便要匆匆赶了过去。福华跟在他身后,撞撞跌跌的也往前跟着走,虚长的指尖染着凤仙花,此刻握紧拳头却都尖锐的刺破掌心,她心中只是恍惚,活的人可以战胜,可如果对手是个死人呢?指挥在他心底,怎恶魔驱散干净?

  然则真走的近了,却扑了个空,到了空落落的水晶桥头,素白的裙衫早已不见,只遗那盏玉兰灯依旧五光十色,光亮耀眼。桥栏上落了一瓣玉兰,鲜白新人心脾,仿佛刚刚绽放过光艳,还带着一屡发鬓的淡淡馨香。他的手轻轻触上那花瓣,将它合在手心。

  凭栏处,月光勾出清冷意。

  这栏边可曾依过一位薄薄春衫的温婉女子,他不敢大声去问,怕惊了这绮梦异常。

  安媛转过了几个街头,遇到了接引她的人上了角楼,这才摆脱了身后焦灼目光的追随。

  楼上才是绝佳的观景之处,明明是身处闹市之中,却是背街的闹中取静,仿佛置身在旷野之外。此时角楼中的烛火全熄了,借着月光才能看透这市井的热闹。市到珠饥,户盈罗绮,家家户户挑起的竹幡随着微风轻轻摇晃,市井中夹杂着犬吠孩啼,温馨的尘世景象。

  这世间是热闹的,独不是她的。

  桥畔的青衫绿柚,煞是耀眼夺目,天生便是一对璧人。她偷眼去看,恍然见到那青衫摆动间有一瓣莹洁的白色刺目,她竟有一刻的失神,伸手去摸耳鬓,却发现不知何时簪的玉兰花少了一瓣。

  “你做的很好,”角楼上早有人在等她,那人凭栏而立,手中举着一个小巧精致的酒盏,整赞许的看着她,笑问道,“喝一杯不?”

  她轻轻舒口气,脱下了白貂的披袄,这才觉得额上汗津津的,此时站在角楼上,四面的寒风微微的吹,这般清冷冬日只觉冷意袭人。见那人拿着酒盏送到面前,她也不知哪来的勇气,凭空直觉可以信他,于是接过酒盏一饮而尽。

  酒虽入口辛辣,却隐隐有一股药材的味道,瞬间腹间升上一股子暖意,五脏六腑都熨贴了。

  那人笑道,“你倒是胆大,不怕我利用完你,便害了你性命?”

  她摇了摇头,轻轻咬着贝齿,纯色苍白而透明,夜中看去别有一种凄楚不胜。

  夜风袭来,似有若有若无的甜香浸入呼吸,青色衣裙的女子身后是深藏的暗色衣幕,染着灯市的隐约烛影,几盏八宝琉璃的灯火,在她窈窕的身上投下有些鬼魅的光影,只有眼眉处仍是暗的,光丽中长长的睫毛下投着薄薄的影,像扇翅的羽蝶,绰约中带着几分孤独的神色。男子心里忽然有种奇怪的感觉,虽然不过数面之交,可他竟觉得眼前这个女子和自己有几分相似,大抵都是这个热闹时间的孤独人。

  安媛饮下了酒,便觉得喉中温润了些,不同于白日里火辣辣的刺痛。

  “你喉中的毒已经解了,再休息几日便可恢复了。”他轻声说道,“有什么要求,尽管可以提出来。”

  “我想见见段宁妃娘娘。”她第一次开口说话,很惊异自己的声音竟然这般嘶哑。

  “段宁妃已便贬为庶人,关在冷宫里。”男子皱起了眉,轻轻搓着手上的酒盏,看起来很是为难,“你凭什么觉得我会冒着杀头的危险,带你去见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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