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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一六


  我瞥了一眼曾平,曾平默契地说:"客人。"

  门吱的一声打开了,门里面是一个四十来岁的胖女人,穿着一件邋遢的桃红色外袍,一边拢着头发,一边懒洋洋地说:"客官来得好早,找哪位相熟的姑娘?"

  曾平说:"我找春兰。"

  胖女人扬着脖子吆喝了一声:"春兰!春兰!接客啦!"吆喝完这一句,忽然发现我们是两个人,而且都穿着衙门里的黑袍子,大胖脸立刻一僵。

  我从曾平的身后站了出来,丢给她一块碎银子,"你放心,我们不是来查你的。问春兰几个问题就走。"

  胖女人收了银子,脸上的神气也缓了过来,客客气气地把我们迎到了后面的小厅里,一边殷勤地说:"两位官差请这里坐,这里清净,没人打扰的。"

  我问她:"君悦客栈的于忠是不是你这里的常客?"

  胖女人连连点头:"是。不过他有时来得早,有时来得晚,因为他是熟客,所以我们也不跟他计较,他正攒银子要给春兰赎身呢。"

  我心里一动,"他什么时候来得晚?都有多晚?"

  胖女人想了想,很抱歉地笑了笑,"有天都过了三更才来,到底是哪一天我记不住了,客人太多,不过春兰必定是记得的。"说着一回身,把小厅门口刚出现的桃红色身影推到了我们面前,"两位官差大人,这就是我家的春兰。"

  春兰懒洋洋的神气和胖女人如出一辙,因为脸上的粉扑得太厚,所以猜不出她到底有多大年纪,从二十岁到四十岁都像。她懒懒散散地行了个礼,又抛给曾平一个媚眼,讨好地说:"官差大人有什么想问的?"

  "于忠是你的常客吧?"看到她点头,我又问,"他是左撇子吗?"

  春兰大概没想到我会问这个问题,愣了一下才说:"他双手都会使筷子。"

  我点了点头,"春兰,你好好想想,楚元帅进城的第三天晚上,君悦客栈的于忠是不是在你这里过夜?"

  春兰懒洋洋地说:"是呀。睡到快晌午了才走的。"

  我又问:"那他什么时间来的?"

  春兰飞快地瞟了我一眼,慢吞吞地说:"他呀……天一擦黑就来啦。"

  她的神态好像很防备我们的样子,我决定套套她的话,"你一定是记错了。再想想。"

  春兰顿时笑了笑,说:"怎么会记错嘛,他可是我的常客。"

  我笑了笑,"人都有记错的时候。我说你一定是记错了,因为于忠天刚擦黑的时候是在一个女人家里。我们有人证。"

  春兰狐疑地看着我,"女人家?不可能啊。"

  "怎么不可能?"我说,"那女人是个寡妇,二十来岁,有点家底,想招个上门女婿,那天早些时候,他跟媒人上门去说礼。"

  春兰一愣,半信半疑地咬着嘴唇,两只手开始扭手帕。

  我又说:"君悦客栈的案子你大概也听说了,里面有关系的人都要查一查。人家女方清白的人家,当然不能这么轻易地就要了一个跟命案撕扯不清楚的男人,所以于忠故意跟别人说他一早就在你这里,也是要保护人家女方名声的意思。听说只有等案子结了,于忠才能办喜事。"说完,看看她气红了的脸,知道这话起了作用,看来于忠是真的跟这女人有过赎身之类的许诺。

  "所以他自己也着急要证明自己的清白,"我说。其实我这话漏洞很多,但是这么话赶话地说出来,这女人一腔妒火烧得正旺,一时半会恐怕还想不清楚,"我们也理解他的苦心,男人嘛,毕竟是为了保护自己喜欢的女人。但是我们办案子的,人情要照顾,案子也要办利索,我们还是得对一对他到你这里的确切时间。当然,为了成全人家的亲事,我们不会对外说破的。"

  春兰哼了一声,"他就只会拿我做幌子--我偏不如他们的意。"她恼羞成怒地用力绞着手帕,"他那天来的时候已经过了三更了!"

  我一惊,"你记得没错?他可是说早早就从那女人家出来了……"

  春兰的脸好像越发绿了,"他这边叫门的时候,外头打更的正敲着三更。这混蛋进门就去洗澡,从没见他这么爱干净的--定是怕我闻到他身上有女人的味!"说到这里脸色一变,"没错,这王八蛋是背着我跟了那女人了,他肩膀上有女人抓出来的印子!"

  在福烟楼包厢里,我懒洋洋地靠在明韶的怀里,什么也不想,什么也不做。

  从包厢半开的窗户望出去,天空中残月如钩,耳边是客人们隐隐的笑语,空气里弥漫着淡淡的酒香和饭菜的香味,一派再祥和不过的生活画卷。

  "月半弯/好浪漫/月光下的你显得那么的好看……"我哼唱了两句,又长长叹了口气。

  明韶的手抚摸着我的头发,懒洋洋地问我:"这是首情歌吧?怎么让你唱成这个样子?"

  我把脸埋进明韶的怀里,再叹了一口气,"不舒服,我浑身都不舒服。"

  明韶不解地问我:"不是说案子结了请我喝酒庆祝的吗?怎么又这样?"

  我摇头,总之就是不舒服。只要想起死了的苗秀和活着的王融,就满心的不舒服。王融已经离开了中京回老家去了,按照他的话说,这辈子都不会再踏足这伤心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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