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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六二


  但我再清楚不过,这绝非大梁的幸事。

  他曾说过,与我成亲,只是他想用最和平的手段,来解决南北对峙的局面。

  既然我没有接受,下面,该是不和平的手段了。

  那种手段,我只想到了两个字:战争。

  梁天临四年冬,魏帝拓跋轲亲率步军二十三万、骑军八万,兵分两路自邺都出发。

  一路拓跋轲亲自率领,沿鲁州、新野、襄城南下,另一路由征南大将军冯护从洛都、颖郡而下,直取青州。二路兵马交汇于青州城下,因兵力相差悬殊,经数日激战,青州攻下,青州守军全军覆没,守将殉城而亡。

  镇守广陵的怀德大将军秦易川本来派了宋琛、连况等将领前往青州驰援。兵未至,而青州已陷,不得不退守广陵。

  秦易川本是征西老将,作战经验丰富,但布防于广陵的兵马,也不过区区六万人。拓跋轲率兵将广陵团团围住,绝其粮路,断其后援。布于江北定水以西的其他几路守军竭力相助,反中了拓跋轲围城打援之计,在城外逐个击破歼灭。

  江南守军闻讯,在水军将领段子非的率领下合兵一处,猛攻广陵南路魏军,激战了两天,方才和秦易川军里应外合,撕出了一处缺口,将梁军救了出来。

  等回到江南清点剩余兵马时,竟折损了三分之二不止。

  那一刻,已经不再分什么派系党争,不论是原征西军中的秦易川、宋琛等人,还是原惠王一系的段子非、雷轩等人,无不向着江北跪倒,为那再也回不来的数万南梁兵马痛哭流涕。

  据说,那几日,广陵内外俱是一地死尸,根本不及掩埋。因天气寒冷,累累的尸骨都给冻成了冰块,往往好几具被冻住的血液粘在一处,分都分不开。

  到底是梁军的,还是魏军的,已经无从细分,往往被合作一处,胡乱埋在了广陵城外。

  当死的人多了,马革裹尸还也是个不切实际的梦想。

  除了有些品阶的武官谋士,战败的一方,往往连骨骸都不可能回到家乡。

  秦易川一退,江北抗击魏人的中流砥柱倒下,魏军扫荡江北之势,如秋风扫落叶般迅捷无情。

  谁也说不清,后来又有了多少人血洒他乡,成了无家可依的孤魂野鬼。

  拓跋轲是个不折不扣的魔鬼,从来都是。

  梁、魏两军再次隔江对峙,形势一如我十六岁那年被逼往广陵般严峻。

  所不同者,南人经过和魏军几度交战,已颇有备战的自觉性,连文臣也不敢再如齐幽帝时沉醉于纸醉金迷的靡靡之音中,用歌功颂德的诗文来粉饰太平。

  何况,天临帝萧彦武将出身,最注重武备,即便如雷轩、晏采宸等原来对惠王死忠的武将,也不曾有丝毫亏待,依旧留在京城充实军防。

  纸片般飞往宁都的告急文书,虽是堆满了萧彦的案头,他倒也不曾太过慌张。只是在一个阳光灿烂却干冷干冷的午后,他拍了拍我的肩,微笑道:“阿墨,京城就交给你了!”

  天临四年十一月,天临帝萧彦亲率十万兵马,驰赴江水前线战场,同时调动镇守闵边的将士,紧急回京抗敌。

  而我,则再次以安平公主之尊,行监国之责。

  萧彦对我的格外纵爱,早就引起了臣下的暗中议论。经了这几年,我是萧彦亲生女儿的事,大约已是梁朝上下公开的秘密了。此时,原故齐一支大臣,依赖我在新旧更迭的朝中站稳了脚跟,已习惯了听令于我;而萧彦的部属,也因着我和萧彦的血缘关系而对我颇是尊敬。因此,我在宁都的地位很是稳固,想维持住朝中安稳,并不困难。

  我担心的,是两国战事,还有,萧彦的身体状况。

  自从天临三年的那场大病后,萧彦的健康状况已大不如前。这一两年一直在宫中静养,天天有御医看护调理,才恢复了些精神。

  可我并不认为,他目前的身体状况,还适合亲自披挂上阵,御驾亲征。

  苦谏无效后,我隔夜便将几名随征的大将召来公主府细细叮嘱了,又命多带近卫、多带御医,务要保证萧彦安然无恙。

  只在萧彦领宫离开后,我才恍然悟出,我对我的生父,早已不是最初的虚与委蛇,虚情假义。他是我的父亲,愿意给予我真挚亲情和关怀的亲生父亲。而我,同样会为他的安危担忧得寝食难安。我们是血脉相连的父女。

  我既留心着,前线的每一次战事,不论大小,都会在第一时间送到我跟前。

  萧彦亲自率军出征后,梁军士气明显提高,甚至曾经一度抢渡过江,摧毁了魏军江北部分营寨。其后双方在江中发生过激战,魏军同样没有占到半点便宜,以惨重的代价退回江北。

  梁军兴高采烈地预备着再次反攻时,一道来自秦易川的密函直接呈到我的案头。

  萧彦在江间夜战时中了一箭,伤在肩头。这情形当时不少将士曾注意到,因为不是要害,虽是一时惊惶,倒也不曾动摇军心。

  可萧彦在中箭当晚开始发烧,且持续不退,渐至不省人事,无法视事。随行御医诊治,确认是伤势引发了旧疾,病情甚险。

  此事只秦易川等几名高层将领和萧彦的近卫知晓,因怕影响士气,再不敢传扬出去,驻扎于江畔的牛首山,却发了密函过来,征询我下一步的意见。

  这件事带给我的惊骇尚未平定,邺都的眼线又传来消息。

  北魏皇太弟拓跋顼,于十二月初八,亲率八千精骑赶往南方。

  拓跋顼在魏的地位与我相若,拓跋轲征战,他应该留守于邺城,安定后方才对。

  须知邺都距离江水又远了,不像宁都紧邻江水,便是京中有所异动,前线征战的梁军也能很快有所应对。

  无法猜测拓跋顼突然南下的用意,但我确知如今南梁面临的形势极为严峻。

  不管用什么方式,我必须尽快将魏军赶得远远的,至少,要先保江南的安稳,将萧彦带回宁都休养。

  将现任丞相的崔裕之、大学士宋梓、重臣晏奕帆、唐寂等人召来,也不说萧彦病重,只说拓跋顼率八千骑前来南方,居心叵测,因此我要亲自带领宁都剩余的两三万兵马前往牛首山相助。宋梓等人虽是不解,但见我主意已定,也只得罢了,和我立誓稳住京中形势,确保人心安稳。

  众人散后,晏奕帆却留了下来,悄悄地劝我,让我留心防备太子萧桢趁我和天临帝都不在时有所动作。

  金甲凛,素影弄银戈↓

  其实这也是我的一个心病。

  说到底,我是个女流之辈,无心当什么皇帝做什么至尊;便是当了,引起一堆须眉男儿的不满,那位置也做不稳。

  但我目前的地位,却不容我有所退却。

  如果萧彦出事,萧桢再庸懦无能,也是名义上的帝王,总会渐渐聚集他自己的力量,甚至寻找机会对我不利。如今的局势更是危急,如果我和萧彦都卷入江水和牛首山的战役中,他可能在京中坐大,也可能找机会将我们置于险地,确保他未来的江山安稳。

  我问晏奕帆:“你应该有了主意了吧?”

  晏奕帆笑道:“下官是个文臣,哪来什么主意?不过公主是个娇滴滴的女儿家,哪里经历过这些战事?倒是太子殿下从小儿跟在皇上身边征战,胸中颇有丘壑。”

  我笑着令他退下,转头令人去告诉太子,让他收拾一下,预备第二日便带上他的亲信部属,和安平公主一起前去牛首山,辅佐天临帝退敌。

  临行前一晚,我又去见了萧宝溶。

  他一身雪色的裘衣,正持一卷书,凝立于闲月阁二楼的窗边,高瞰着窗外的冬日夜景。

  繁云破后,素月冷冷,一弦金钩。金碧辉煌的皇宫清寂如一张张单薄幽暗的剪影重叠着,看不出白日里的气势巍峨来。

  “三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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