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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三三


  我偏要他知道,我不可能如寻常庸懦女子一般,一辈子以色事人,让别人要操纵自己的命运。

  如今在我操控他弟弟的命运,但我更渴望有一日能操控这个带给我奇耻大辱的男人的命运。

  他羞辱了我不算,连带萧宝溶都给他牵累得一败涂地,险些性命不保。

  我要他死,最好是生不如死!

  不去探究拓跋顼眼底有着多少的恨和怒,我冷冷扫一眼地上的尸首,扬声喝命:“来人,割下这些人的脑袋,用石灰腌了,连夜送到江北的魏营去,交给拓跋轲。就说是我安平公主的话,听说他要南伐,特地为他备了表礼以壮大魏皇帝陛下行色,以壮他大魏铁骑声威!”

  “萧宝墨!他们都死了,你也不放他们安生吗?”

  拓跋顼惊痛,被脚镣束缚得无法挪动大步的双脚努力地抢上前来,气势凶狠得恨不得要将我一口吞下肚去。

  一旁早有侍卫照应,见他行动,将长剑连鞘举起,狠狠一击,正在他的双腿弯处。

  沉重的击打声后,只听他闷哼一声,身体已经倾落,连跪都跪不住,一头仆倒在那满是断手断脚的血泊中,满头的冷汗,半天支撑不起身来。

  那声击打,明明声音并不高,可不知怎的,也似有根无形的木棍击在我心口一样,疼得我快要喘不过声。

  但对上拓跋顼那盈成了冰的墨色眼眸,读出其中满满的恨意,我又莫名地镇定下来,别过脸不看他,冷淡地继续吩咐着:“顺便告诉拓跋轲,本月廿八,是圣武天王大殓的日子。到时我会拿他的好弟弟生殉于简陵,以报昔日之恩!知他大魏铁骑天下无双,我看他能不能在这十一二天内打到宁都来,从陵墓里挖出他的宝贝弟弟去!”

  这一回,拓跋顼没有再厉声呼喝或有什么过激行为,只听金属磨擦的呕哑地刮过,定睛细看时,原来他正伸出右手五指,狠命地揪拉着套于手腕间的镣铐。

  生冷的镣铐边缘深深地陷入肉中,割破了肌肤,在渐干的血渍上又漫过潋滟夺目的鲜红,慢慢沿着手指滑落,一滴一滴,滴落于地上生人或死者的血泊,嗒然有声。

  硬是逼着自己,狠心不再去看他,迈着故作从容的步伐,同来时一样,保持着自己的高贵和尊严,迤逦着绛红色折枝梅花纹百褶长裙,一步接一步,稳稳踏出大牢去。

  沿路都有侍女们跟着收拾着裙裾,不让裙摆拖曳到血污上。

  ——便是偶尔溅上了一点半点,也不打紧。这样深绛的颜色,绝对会将那血迹悄然隐去,不露分毫。

  就如身子脏了,再脏一点也没关系;再如手上死的人多了,再多死上几个,也便麻木得没感觉了。

  可萧彦还说,我缺少了掌权最重要的气质:无情。

  无情……

  踏上侧面的石阶,拾步而上走出石牢时,我再往拓跋顼的方向望了一眼。

  他依旧垂着头,盯着手腕上蜿蜒而下的鲜血,出神地像看着春日里缓缓盛开的花。

  栗色的头发许久不曾修剪,更加长了,缭乱地披散在肩上,一缕一缕地微微蜷着,像要缠上人的心头来。

  心头闷闷的痛开始尖锐。

  吏部尚书晏奕帆送我上轿时,我到底忍不住,向他招了招手。

  “奕帆,将拓跋顼送回石牢后,找个可靠的好大夫给他看下伤,缺了什么药了,到公主府来取。”

  晏奕帆见我吩咐得郑重,即刻应了:“公主放心!只要公主想他活着,下官绝不让他死了!”

  我眯了眯眼,沉声道:“我要他在廿八之前,能活蹦乱跳地被关入简陵!”

  晏奕帆怔了怔,虽是不解,依旧很快答道:“行,下官请最好的大夫,用最好的药给他治疗!”

  这事在当天便被禀知了天临帝萧彦,听说他当即便挥挥手,让按公主说得办。

  到第二日和他一起用了午膳后,萧彦笑道:“丫头,你也真够毒的!朕本想着这拓跋轲委实太过无礼,打算亲自带了兵马过去征讨,就拿他弟弟斩了来祭旗出征呢!你却拿了他弟弟生殉萧宝隽,就气他纵然本领通天,也没法在廿八就打到宁都来救人。想他一世无情无义,心狠手辣,独独疼爱着这个弟弟。如今让他想象着自己弟弟不得不在黑暗的坟墓里等死,他纵然手提千军万马也无可奈何,不知会作何感想?”

  拓跋轲会怎样想?会难过么?

  我不知道。

  这人永远心如铁石,难得的温柔,也不过为了他自己卑劣的占有欲。

  号称宠我疼我,还假惺惺送我一屋子的东西,杀起我来却眼都不眨一下。

  他唯一的软肋,大约也只有拓跋顼了。

  当日在悬崖上,他肯放过重伤的拓跋顼,已是我见到的他最柔软的时候了。

  “无论如何,那是他的弟弟。他自己想打想杀是一回事,被人当成牲畜殉入仇人陵墓是另一回事。何况给牺牲的又是名正言顺的北魏储君,以他的自尊和骄傲,大约怎么也不会快活。”

  我快意地轻笑,“父皇,我只要想到拓跋轲会因此坐立不安,睡不安席,我就高兴得很!”

  萧彦深深望着我,叹道:“看来你在北魏……着实吃足了苦头。”

  再次被人提起往事,我的脸色应该有些发白。但我努力地振足了精神,若无其事道:“多些经历未必是坏事。不然,我还是以前那个不知忧患不知死活的齐国公主,只怕早给人暗算得连尸骨都不知哪里去了。”

  萧彦点头道:“怪不得你一心想建立起自己的势力,大约也是总不安心,希望有足够的力量保护自己罢?也好,父皇已经这么大年岁,也不知能保护你多久,你自己学着保护自己总是没错的。”

  他转头又问我有没有中意的男子,可以择作东床驸马;我却记起了他有多处旧伤,逢着湿冷的天气便会发作,也追问太医院的用药情况。

  彼是衰柳掩映,残荷乱舞,菊英零落,正是暮秋初冬萧索天气,最易动人愁怀。

  但我和萧彦并坐于榻边,像任何一对民间的父女般絮絮说着家常,倒也不觉冷意。

  可皇宫东北角的颐怀堂冷不冷?

  那些杜蘅兰若,到了秋冬季节,连香气都清冷清冷的。

  萧宝溶一向怕冷,以往住的翠玉楼一早便会用上银霜炭。

  还有刑部的密牢,那里太冷了,即便拓跋顼那样健壮的男子,大约也会觉得冷吧?

  或许,天底下有一种冷,叫孤寂。

  送那些奸细人头回北魏的使者,没几天便安然无恙地回来了。

  我饶有兴趣地召来询问时,发现一切均如所料。

  拓跋轲一如既往地冷漠无情,对使者和使者带来的“贺礼”及传话同样地冷淡,或者说,表面非常冷淡,看不出一丝恼怒之意,甚至按照两国交兵,不斩来使的惯例,客客气气将使者放了回来。

  果然是喜怒不形诸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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