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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二三


  我几乎唤不出来,只是慌乱地在小惜的帮助下将他扶着,躺到床上,匆忙地拭他唇边的血渍。

  床上的被褥极粗糙,是我从没见过的厚实粗布所制,晦暗的颜色,硬梆梆毫无松软的棉花触感,更别提什么精绣或花纹了。

  小惜掩着嘴唇哭泣:“公主……公主,王爷怎能住这种地方?王爷怎能住这种地方?”

  我自己也在问,萧宝溶怎么可以住在这样腌臜的地方?

  他这样好洁的一个人,别说身上有伤病,便是没病没伤,从珠围翠绕锦衣玉食中一下子给扔在这里,就如九天瑶池的仙品芝兰,给扔到了羊圈马厩中,哪里还活得下去?

  萧宝溶似听到了我们说话,迷蒙地转着头,轻轻地唤:“阿墨,阿墨……”

  我忙忍了悲声,柔声应他:“三哥,我在呢,我在这里呢!”

  他慢慢睁开眼,黯淡的眸底,依旧是水晶的柔和透亮。

  他喘着气,微微笑道:“真是你么?刚以为又在做梦呢。”

  我笑道:“三哥没做梦啊!我说了天天会来看你,自然天天来看你。”

  萧宝溶也笑道:“嗯……想着时便来瞧瞧,平时么……便不用来了。这里的气味不大好闻……”

  他说着,又皱紧眉峰咳嗽着。

  我焦急地执他的手时,只觉那往日总觉得微凉着的掌心居然滚烫,忙一摸他的额,更是烫得怕人,不由叫道:“烧得这么厉害!有传太医么?”

  萧宝溶摇着头,低声道:“撑着罢,应该……没事的。”

  我再忍不住,立起身来叫那个领我们前来的小内侍:“快去传太医!”

  小内侍迟疑道:“这个……郡主,据说惠王的伤是皇上踹的。”

  给萧彦踹伤了,便无人敢来医治?

  我紧捏住拳,叫道:“立刻去传!如果皇上责问,就说是我让传的。”

  小内侍慢慢向后退去,低声道:“待奴婢去问过主管……”

  他不是去传太医,而是再去征询上阳宫内侍主管意见!可小小的宫中主管,哪敢作这样的主?

  眼见那小内侍逃开,我正恨恼时,手背一热,已被萧宝溶牵住,笑容虚茫得像阴霾天气勉强灿开的模糊月晕。

  “别操心了,没用的。”他轻轻道,“帮我倒盏水来吧!我渴得很。”

  我这才发现这破屋子里连半个服侍的人也没有。小惜哽咽道:“我去,我这就去!”

  萧宝溶便不再说话,倦乏地将我的手送到他的面庞处,虚软地贴住,竟似睡着了。

  扑到手边的鼻息很急促,并且烫得不正常,忽然便让我清晰地意识到,萧宝溶绝对不可以再在这里呆下去。

  否则,他的前方,只有死路一条。

  小惜隔了好一会儿才端来一碗茶,却是极粗劣的粗陶大碗,茶水的气味涩滞,再不晓得是用哪里找来的粗大茶叶所泡。

  小惜低哽着在我耳边泣诉:“他们说,上头有过吩咐,惠王只许用这些器具汤水。”

  我顿时明白了萧彦的用心。

  他与萧宝溶对敌这么久,对这位劲敌的奢华生活和清贵品味一定很了解。

  他很清楚萧宝溶经受不住这些,特地如此安排,就是想萧宝溶……死。

  不必用刀枪,不必见血光,轻而易举让萧宝溶悲惨屈辱地死去。

  就是死后惠王一系的官员留心检查,也不会找到半点被谋杀的证据。

  昨天他给萧宝溶的两记狠踹,不过让萧宝溶本就难以支撑维系的身体提早陷入崩溃。

  将忍不住溢出的泪拭到袖上,我将萧宝溶扶起,柔声唤道:“三哥,喝水!”

  萧宝溶含糊地应了,闭着眼,就着我手中的碗,缓缓地喝着,居然一口气喝去了大半碗,方才喘口气,摇头示意不喝了。

  往日这样的茶水,便是让萧宝溶洗手,只怕他还嫌脏;如今能这样,只能证明他已经渴了很久了。

  惠王,皇室贵胄清华无双的惠王萧宝溶,居然连一口水也喝不上!

  “我好多了,阿墨,你回去罢。”喝过水,他的精神似有所恢复,睁开了眼,微微笑着说,“这里呆着也难受,你一个女孩儿家,别在这里熏坏了!”

  我哪里肯走,紧紧握着他的手,默默将头埋在他的臂腕下,嗅着他身上似乎快要散逸完毕的杜蘅清香。

  萧宝溶垂着眼默默凝视着我,迷离乌黑的眼底一直像有晶莹在幽幽荡漾,却始终不曾掉落出来。

  正打算咽泪装欢寻些话来讨他欢喜时,只听身后传来气喘吁吁的怒喝:“你还来做什么?想看着三弟死么?”

  我抬起头,惊讶地唤道:“大皇兄!”

  来人一身褚黄色半旧袍子,青白着脸,柱了根木杖,在两名内侍的扶持下走了过来,正是原来的大齐永兴帝萧宝隽。

  他的目光正狠狠地剜着我,“谁是你大皇兄?悔不该不听太史令的话,早早将你除去或送了去当姑子,以致今日贻害无穷!

  我愕然。

  萧宝溶很勉强地撑起身,向萧宝隽说道:“大哥,不关阿墨的事,是……是臣弟做事不周,以致有如此哗变。大哥要责罚,请责罚臣弟吧!”

  萧宝隽用木杖指点着我道:“你自己都给折腾成这样了,朕还怎么责罚你?朕只怪你,不该为这个妖孽所迷,落到如此地步,还不死心!”

  萧宝溶苦笑道:“阿墨不是妖孽。她是我们的妹妹。”

  萧宝隽笑了起来,却拿木杖兜头向我打下,喝骂道:“什么妹妹?她根本就是萧彦的孽种,亡我们大齐的妖孽!三弟,你到现在还不明白么?”

  我初时没躲闪,给他的木杖结结实实打了两下,很是疼痛,不得不缩回了与萧宝溶相牵的手,抱头退避。

  萧宝溶吃力地支起身,抬高声音道:“快回宫,回宫罢!”

  我虽万分不舍萧宝溶,也不好和愤怒之极的萧宝隽动口或动手。

  ——若是动静闹得大了,让萧彦听见,指不定又会迁怒于萧宝溶。

  而萧宝溶,他哪里还经得起怎样的折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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