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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二一


  话当年,啼鹃碧血痕↓

  他是久经沙场的老将,萧宝溶是风雅清贵的高门名士,二人的强健程度原不能相提并论。这一踹纵然不是十成力道,也不是萧宝溶文弱之人经受得起的。只听闷哼一声,天青色的大幅宽袖和衣袂翩飘中,萧宝溶已伏倒在地,紧按住胸口。

  我大惊,叫了声“三哥”,慌忙冲过去扶他。

  “我……我没事。”萧宝溶憋着嗓子说着,挽扶了我的手,正要从地上支起身,上身晃了几晃,忽紧闭起眼眸,弯下腰去,“噗”地吐了一大口鲜血。那本就颜色偏淡的唇边顿时血色尽失,而身体已直往前栽去。

  “三哥,三哥!”

  我惊叫着去扶他时,他嘴唇抿了一抿,溢出了很浅的笑意,沉着望向我,示意他没事,脸色却已白得吓人,虚浮地倚在我肩上,竟无力再坐起身。

  我紧紧搂住他,用袖子为他拭着唇边的鲜血,又急又痛,禁不住高声道:“陛下,我三哥做错了什么,要引得陛下如此龙颜大怒?”

  萧彦虽是一脸愤然,但面对我这般类似质问的口吻,却没有发怒。

  当目光从萧宝溶转到我脸上时,甚至已经柔软而温和。

  那种柔软和温和,接近于长者的慈煦,并不含有寻常男人取悦漂亮女人时特有的占有欲望。

  “阿墨,你不用管他。他根本不是你哥哥。”

  他的声音也很是慈煦,却让我更是云里雾里摸不着头脑。

  萧宝溶的右手轻轻一动,颤抖着握住我左手。我忙扣了他冰凉的五指,把他抱得更紧些,叫道:“陛下,他是我哥哥,天底下的人都知道,惠王是对我最好的哥哥。”

  萧彦笑了一笑:“你是朕的骨肉,与原来的大齐皇族没有一点血缘关系,萧宝溶和你既非同父,也非同母,怎会是你哥哥?”

  我僵硬着身子,愕然地瞪着他带了慈爱和疼惜靠近过来的笑脸,许久都说不上话来。

  我是萧彦的骨肉?

  这个一心想娶我,甚至纳我为妃的萧彦?

  这究竟是谁撒下的弥天大谎?

  又是挑拨和我萧宝溶的计策么?

  我粗浓地喘息着,问向萧彦:“陛下,您喝酒了么?”

  萧彦眸光一凝,冷然盯向萧宝溶:“萧宝溶,你自己说,阿墨是不是你的亲妹妹?”

  萧宝溶的黑睫如风中的蝶翼,扑展了好一会儿,才勉强睁开,唇边一抹浅浅的笑弧,虚弱地喘着气,说道:“我只知阿墨是我一手带大的妹子。当初我与陛下在闵边立约时,也只知她是我的亲妹妹。”

  “你还敢说!你这混蛋差点让朕娶了自己的亲生女儿!”

  萧彦怒喝着,武将出身的蛮狠立时显出。

  他抬脚又踹在萧宝溶腰间,眼见他怒意不歇,还要一脚接一脚踹来,我只惊得肝胆俱裂,惨呼着将萧宝溶压在身下,紧紧护住。

  这次,萧宝溶连哼都不曾哼一声,默默闭着眼睛承受痛楚,只是与我十指紧扣的手更是颤抖得厉害。

  眼看快要踹到我身上,萧彦伸出的脚缩了回去,依旧恨恨地说道:“就算你聪慧过人,猜得出朕的几分心事,就能这样一再将朕玩于股掌间么?萧宝溶,朕非让你知道,欺骗朕会是怎样的下场!”

  “来人……”

  听他一声怒喝,我惊得魂飞魄散,再不知我怀中这个文弱病瘦的兄长还经得起他怎样的折腾,失声叫:“不要!”

  几乎同时,我听到殿侧的屏风后,同样传出一声熟悉的惊呼:“不要!”

  抬眼时,岁寒三友的乌檀木大屏风后,转出了一灰布僧衣的中年尼姑,眉目如画,举手抬足,俱是惹人怜惜的婉约静雅,让我禁不住哭着唤道:“母妃!”

  竟是我的母亲,当年的玉妃,如今相山上清寺的玉空真人。

  她不及应我,焦急地将目光在我和萧宝溶身上一转,已走到萧彦跟前跪下,叩头禀道:“陛下明鉴,当日贫尼离宫之时,怕阿墨孤弱,为人所欺,因此暗中将她托付给了宝溶,但从未向宝溶提及半点阿墨的身世。宝溶他……他并不知阿墨是陛下的骨肉。直到去年十月间,陛下想按当初约定娶阿墨时,宝溶将她送上相山,和贫尼细谈了,贫尼才说出了昔年之事。”

  我的确记得,去年我去相山不久,萧宝溶也曾来过一次,并在上清寺和母亲谈了许久。

  便是在那一天,我第二次见到了阿顼,被他当作负心忘情的初晴郡主无情遗弃。

  那一晚,我心神不定,萧宝溶在我床头守了我整整一夜,然后告诉我,萧彦不会娶我,也娶不了我。我当时听了,便觉得有些疑惑。

  而母亲说,那天,她和萧宝溶说了昔年之事……

  我打了下寒噤,想着他们显而易见的言外之意,再也忍不住自己的惊惶,哆嗦道:“母妃,什么……什么昔年之事?”

  手上紧了一紧,却是萧宝溶无声地将我手指扣得更紧了,依约有一点暖意,自他的掌心中传出,游入我冰冰凉凉却腻满汗水的手上。

  而他的面容,依然一片惨白,微微地喘息着,似虚弱得连眼睛都睁不了了。

  萧彦负着手,凝视着母亲的面庞,爱恨悲喜流转,遗憾怅惘相替。

  好久,他才很平板地说道:“玉空真人,昔年之事,你该和阿墨说明了罢?难不成我萧彦的女儿,一辈子得认他人做父亲?”

  母亲垂头应了,转过头,苍凉地轻轻笑了一笑,说道:“阿墨,皇上才是你的生身父亲。”

  我忍着牙关的格格乱抖,笑道:“嗯,我的父亲,本就是皇上,大齐的明帝。”

  萧彦脸色一变,凌厉扫过母亲和我怀中的萧宝溶。

  母亲沉默着,眼底惯常的忧郁迷离渐渐堆积,汇作晶莹的水滴,慢慢盈到眼睫。

  “阿墨……”她的嘴角很勉强地弯过一个向上的弧度,“你的生身父亲……是当今大梁的天临皇帝,快来拜见……”

  我还想再笑,笑一笑这个不像笑话的笑话,却发现我连嘴角最轻微的一个上扬弧度都没法挤出来了。

  抬眼,向着那个一脸冀盼望着我的天临皇帝萧彦,我咧一咧嘴,泪水已不受抑制地飞快滑落。

  “我……我想回宫休息……不晓得你们在说什么……”

  我摇摇晃晃地立起身,试图将萧宝溶也扶起时,可惜手足无力,差点把自己也带倒在地。

  “阿墨……”

  母亲低低唤我,哽咽之声清晰可辨。

  萧彦皱眉望着我,叹息一声,放柔了声音道:“别哭了,想休息,便回宫休息去吧!”

  他望向母亲,“你先不用回相山,先陪着阿墨,等阿墨弄清你在说什么再回去吧!”

  “是,陛下!”母亲应了,向这个以前不知是她的情人还是臣子,如今掌握着我们所有人生杀大权的男子行着礼,不敢露出丝毫出家人的淡泊来。

  萧彦又喝命:“将惠王送回上阳宫!”

  宫人应了,立时有两名内侍过来,迅速从我怀里拎起萧宝溶,扶了他便走。

  萧宝溶本就虚弱,被萧彦连踹两脚,再不知伤了哪里,低低呻吟一声,被内侍们扶着走了两步,便无力迈动步伐,又瘫软了下去。

  内侍也不敢耽搁,竟拉了他的双臂,将他拖曳于地上,一路拽了出去。

  他的冠带散落,长长的黑发和飘摆的袍子尽数迤逦于地间,迅速粘满了灰尘泥土;转过阶前时,依稀看到散乱发际间的面庞,雪一样苍白沉寂着,仿若已感觉不到痛苦或者羞辱。

  我惊得掩住唇,泪花直迸出来。

  我这风华无双的三哥,怎可经受这样的折辱和凌虐?

  他又怎么经得住这种摧残着身心的日夜磨挫?

  与我分开的这段日子,难道他也这样饱受煎熬?

  所以,他难得去见我,只想倚在我的身畔,安安静静地小憩片刻?

  我的身旁,母亲已呜咽出声:“宝溶……”

  “宝溶?”萧彦忽然冷笑,“玉柔,你叫得还真亲切!大约现在你心里,只有他们父子了吧?明帝驾崩,还有惠王与你暗通款曲,便是身在山门,也不会寂寞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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