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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五


  那样亲昵私密的动作,萧宝溶倒是常常会做,可也仅限于私下相处时,绝不会在大庭广众下失了半点风度。

  拓跋顼……又倔又傻,不,不对,应该说,又愚蠢又自私,他任性起来,或许不会顾及场合,悄悄弄这些小动作。

  可拓跋轲,这样苛峻沉着不苟言笑的地狱恶魔,会像个情窦初开的邻家少年一般,来这么个小小的恶作剧?

  正猜疑时,拓跋轲一双蓝眸不经意般瞥向我。

  而我还捂着耳朵发怔,他唇边的笑意已如涟漪般散开,话语却还淡淡的:“墨妃,为什么捂着耳朵?冷么?”

  他侧过头,懒懒道:“来人,把火盆往墨妃身畔挪挪。”

  愕然放下手,盯着拓跋轲时,他已垂下头来,若无其事地捻着左手的拇指与食指,神情泰然。

  方才便是那般捻我耳朵的么?当着这么多妃嫔宫人,他居然还调侃我?

  眼见火盆果然被往我身边挪近了许多,那些宫妃含笑的眼神里都掺入了银针般灼亮着,估料着已经恨得想将我扎上几百个窟隆了。

  我也懒得理会,只是不论侍女换了什么茶来,也品不出味道来了。被他捻过的耳朵,热度无声地散了开来,渐渐连整个的面颊都窜烧起来。

  拓跋轲依旧那般淡淡的神情,又和众宫妃说笑了几句,管密已俯下身,低声道:“陛下,时辰不早,该去文德殿啦!”

  拓跋轲点头,立起身时,小内侍尖细的嗓门已响起:“陛下摆驾文德殿!”

  我和众妃嫔宫人一起离席,恭送他离去。

  这一回,我学聪明了些,紧靠着席面跪下,拓跋轲再怎么着,也不好拐个弯特地跑来占我便宜了。

  眼看他出了重华殿,我正松一口气,预备赶快回琼芳阁洗浴时,忽听拓跋轲扬声道:“墨妃,随朕去文德殿!”

  又是一着措手不及,憋得我一时窒息,差点郁闷出内伤。

  身后轻罗连翘更是可厌,连连拉我起身,推着我往外跑,还喜不自尽在我耳边絮叨:“娘娘,快去,快去!伴驾文德殿,接受百官朝贺,这可是难得的殊荣!难得啊……”

  可我只想回去好好洗浴一番,向初晴说说我的心事而已。

  虽是郁郁,却万万不敢流露,只是小跑到拓跋轲身后,打算远远跟着。

  这时拓跋轲却慢下了脚步,转过头来望我。

  我怔怔地也要放慢脚步时,冷不防后面的轻罗一推,又向前奔了两步,正到拓跋轲跟前。

  还未及刹下脚步,左手一紧,已被拓跋轲握到手中,紧紧包住,依旧带了我迈着他极富节奏的脚步向前行着。只是他走的速度似乎比以前慢了些,不然以他的人高腿长,我早该给他带得气喘吁吁了。

  我既和他并行,那群极有眼色的宫人内侍,不约而同地拉大了与我们之间的距离,识时务地给了拓跋轲与我相处的空间。

  可惜我实在不喜欢在他跟前局促的气氛,何况那些宫人虽是拉远了距离,隐在恭顺神情背后的目光,已无时无刻不灼在我的后背,让我极不自在,只想快快逃开。

  拓跋轲觉出我想抽出手来,立时握得更紧,并不紧不慢地开了口:“宝墨,又忸忸捏捏做什么?昨晚你可热情得很呢!”

  我再不料他在这样的青天白日下也能舒徐自若地说出这样的话,又羞又窘。转而想起昨晚受媚药蛊惑时的动情和急迫,却也无言以对,只托辞道:“嗯……陛下把我手握得很疼。”

  拓跋轲的手松了一松,抬了我的手腕提起,望向我的左手。

  我心里一跳,默默想缩回手去,哪里缩得回来?

  当日被我自己敲砸得一片狼藉的左手,如今依然有未曾褪尽的伤疤爬着,很是丑陋;而曾折断过的手指,虽有灵药续上,到底不如原来灵活,稍一用力,便会痛入骨髓。

  拓跋轲的脚步节奏更慢了,甚至有些散漫。

  他端详着我的手,瞥着我道:“看来,你当初的确很喜欢九弟。”

  我垂了头,不敢回答。

  他沉默片刻,用很柔和的力道重将我的手握住,牵了我沿着青石路面缓缓走着,悠悠说道:“不过你要记住了,你已是朕的女人,从此你的心里,除了朕,再不许有第二个男人!”

  他可算是天底下最贪心的男人了。

  我被迫向你奉上自己的身体,难道还得向你奉上我的心?他也太过自负了,凭什么认定,强占和掳掠,也能换取女人的真心以对?

  好在,我的心真不真,只有我自己知道。

  我的心脏,也将永远只为我自己而跳动,而停止。

  即便把我的心剖开细看,也只能看到一团血淋淋的肉球而已。

  我没有回答他的话,红了脸低下头,不安地用指甲轻轻挠他的掌心,像任何一个受惊不安的小姑娘。

  江山重,且尽樽前酒↓

  拓跋轲眸光愈见柔和,冬日阳光下那深而浓的碧蓝,如漫漫铺开的海水,要将我缓缓笼入。

  但他吐出的话语却极认真,极严肃,“还有一件事,你务必记住。从此后,不许在朕跟前说半句九弟的不是!若朕听你污蔑他一句,即刻便斩了你!”

  我心头剧震,抬眼看他时,那眉眼继续了原来的沉着和泰然,只在吐出最后一字时,秋风般的凌厉肃杀一闪而逝。

  这个人,是认真的!

  拓跋顼,这个敌国一人之下万人之下的尊贵豫王,轻易骗取了我最诚挚情感,又将我随手抛弃,我为之夜夜啮心疼痛,早已恨之入骨。休养的这些日子中,明知萧宝溶可能一时救不了我,我也将不得不面对拓跋轲,未始没动过挑拨这兄弟之间的感情,利用拓跋轲为自己报仇的念头。

  便是拓跋轲念了兄弟之情不肯伤害拓跋顼,如果能让他放弃了立拓跋顼为北魏储君的念头,也算是为我出了口气了。

  拓跋顼为了他即将到手的江山,翻脸无情地将我拱手送向他的兄长,我偏要他得不到他的江山!

  可拓跋轲,像是料定了我的心意,居然一早便将这话拦在头里,浑不管现在这气氛有着多少刻意营造出的甜蜜,甚至不顾今天是大年初一,将这可怕而不祥的“斩”字说出了口!

  我紧张得手都在他的掌中微微发抖,打着寒颤低声道:“对于这个人……我没什么好说的了……”

  “那才好……”他显然觉出了我的恐惧,放开我的手,却张开手臂环了我的肩,将我半拥于怀,放缓了语调,“你乖乖的,朕会宠着你,一直宠着你,明白么?”

  不明白。

  不明白这个杀人如麻的修罗,怎会向我说出这样的甜言蜜语来,配着他一贯的端肃神情,倒像是在郑重地向我承诺着什么。

  我不敢奢望这人会有什么好意,依在他的身畔,只是顺从地回答他:“宝墨……明白了。”

  他便轻轻的揉了揉我的肩,就像我在惠王府无事时,偶尔会抓着外番进贡来的绿眼睛大白猫揉来揉去一样。

  活生生的美好玩具,玩弄起来自然比死物更有趣儿。

  母亲给了我这副勉强称得上美丽的容貌,到底是我的幸事,还是我的不幸?

  快到文德殿时,拓跋轲才放开我,由着我略退一步,随在他的身后,在众宫人的簇拥下踏入大殿。

  殿中早已筵席齐备,得了通报的大臣屏身静气候着,一见他踏入,齐刷刷跪倒参拜。

  拓跋轲心情颇好,笑容甚是和煦,令诸臣归座。

  他自己也坐到御席前,将我拉在身侧坐着侍奉,才微笑道:“今天是一年之首,本该让众卿家聚于家中,得享天伦之福。算来,朕巡狩南方,着实耽误了诸位的一家团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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