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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五


  我有些微的不安,忙垂下头,拿了丝帕放在齿间啮咬,这时听到萧宝溶镇静地在和端木欢颜说话,仿佛刚才他的尴尬只是我的错觉,"端木兄,阿墨年幼任性,若有得罪的地方,请端木兄不要计较,只管派人告诉本王,改日本王向你赔罪。"

  端木欢颜淡淡而笑,"王爷,在下教她那么久,如果还得让她的兄长为她的过错赔罪,那么在下这个师父,也不必当下去了。"

  萧宝溶并不辩驳,言辞愈加谦和,"那么就请端木兄多多费心了!"

  车辆缓缓向相山方向驶去,我没有回头,不知萧宝溶会不会如以往一般,在原处矗立着,目送我的马车离开。

  默默将头靠在椅垫上,我又有想流泪的冲动。

  惠王府真的讨厌吗?那我为什么在那里一住六年,还是在危难时只念想着回到我的书宜院?

  惠王萧宝溶真的讨厌吗?那我为什么在最无助的时候,只会想起这位兄长的面孔?仿若只要回到他的身边,我便可以丢开一切,什么也不用担忧。

  相山的竹林一如既往清爽怡人,连翠绿欲滴的颜色,也不曾改变分毫,只是入了盛夏,再也没有竹笋了,更没有挖竹笋的山民小孩,以及为山民出头的倔强傻气少年。

  我没有坐那架着伞盖可以吹着习习山风的露天肩舆,宁可将自己密闭在不透气的小轿中,在闷热的幔帐里沉默地闭着眼,想着自己的伤心事。

  我似乎又只能等着了。

  等着萧宝溶去推脱、去协商,去用自己的权势财富,换取萧彦可能的妥协。

  如果妥协不了,那么,我连逃都无处可逃了。

  惠王府就是我的家,萧宝溶就是除了母亲外我在这尘世中唯一的亲人。

  我能往哪里逃?

  我终于又做回了大齐公主,在万人景仰中过着炊金馔玉一呼百应的富贵日子,可是不是命中注定,我所向往的无忧无虑生活,早已一去不返?

  晃晃悠悠的小轿顿了一下,心也在晃悠中忽然顿了下来。

  "公主,别院到了。"随从在外恭谨回禀。

  我振足了精神,依旧如以往那般挺直脊梁,也不要人来扶,自己下了轿,然后站在院门前,等端木欢颜的肩舆到了,才亲身去扶他,"先生,到别院了!"

  说到底,还是拓跋轲入侵我大齐,刻意凌辱摧折我,才会导致我落至今日这种境地,想在混乱的时局中立稳脚跟,想报仇雪恨,我都得多学些克敌制胜的办法,再不能是那个任性胡闹一无是处的刁蛮公主了。

  端木欢颜并不推辞,携了我的手,含笑步入院中,才喟然轻叹,"阿墨,你曾在惠王爷困难时,这般扶携过他吗?"

  我怔了怔,不解其意,"三哥好端端的,身边服侍的人一大堆,要我扶携做什么?"

  端木欢颜淡淡道:"你怎知他好端端的?你只瞧见他每天悠悠闲闲赏舞听曲,可曾发现他已很少再去评论舞技词曲好坏?你只瞧见他还是手持书卷自在闲卧,可曾发现他神思不属、心事重重?你只瞧见他依旧提银壶,喝美酒,可曾发现他如今不是在品味美酒,而是借酒消愁?"他顿了一顿又道,"如果我的妹妹,敢如你那般当众无礼,我一定一个耳光甩过去,然后将她扔回房中关起来,直到她能学会怎么去尊重自己的兄长。"

  我气往上冲,怒道:"先生,你知道我这个兄长对我做了什么吗?"

  "知道。"端木欢颜松开我的手,让身边的随从扶了自己,一边往里走着,一边道,"我还知道,如果不是因为你,惠王会快乐很多。"

  他不但知道,而且还认为我有错?

  我委屈地在廊下站立良久,才无精打采地回到自己的卧室中,却一眼看到了那幅海棠图。

  春光明媚,柳絮轻舞,海棠葳蕤,却有着剑客独有的纵横激昂,肆情不羁。指尖缓缓抚过边缘处那行走笔豪逸的诗句,依稀又见到那个秀颀倔强的少年,湖蓝丝缎的衣衫轻轻摆动,忽被我一声惊叫,惊得他手一歪,最后一笔迤逦下一道不和谐的墨痕,他略带不悦地回头向我抱怨,眸底飘过一抹蓝,栗色的长发一丝一丝,在阳光下闪着淡金的光芒。

  可惜,春天已经过去了。

  "你是傻瓜,你连我都找不到。"仿若阿顼微微笑着说。

  可我也找不到你了。我也弄丢你了。

  我很想笑着抱怨,我才不要你这样又傻又笨的家伙,可我再张开嘴,唇边上扬的弧度已经垂落,泪水无声无息地滑下。

  来到别院第二天,小落和小惜也被惠王府送来了,说王爷担心别院里的侍女服侍不好,既然打算多住些日子,还是知道性情脾气的贴身侍女才能照顾周到。

  这时候向我示好,我不稀罕。

  淡淡地打发了来人,我依旧每日一早去探望母亲,陪母亲说一会儿话,便回别院去,和端木欢颜学习兵法谋略及攻守之道。

  经了上次被人骗回皇宫的经历,即便只是前往上清寺的那么短短数百步距离,我身边也有至少八名以上侍卫贴身保护,而上清寺所在的相山山头,更有两百余惠王府亲兵扼了上山要道轮番值守,只是穿了平民服饰,不让人看出来。

  我因着魏营的遭遇,几成惊弓之鸟。如今局势不稳,我再不敢拿自己冒险,虽对萧宝溶不满,也默默由着他安排了。

  山间与世隔绝,加上萧宝溶的刻意隐瞒,母亲并不知晓我那一番惊心动魄炼狱般的经历,只是相处几日,多少有了些困惑。

  这一日见我去,她忙让侍奉的小尼拿了才做的素点心来给我,看着我安静吃完,她才微笑道:"到底长大了,我一直也想着,宝溶那般温雅的性子,怎就教出你这么个活蹦乱跳的丫头来。瞧着你现在的模样,才有点儿像我的女儿,宝溶的妹妹!"

  其实我很想问问母亲,关于我的身世,皇后那些话到底是不是真实的。

  惠王萧宝溶自然绝对认定了我是他的亲妹妹,可我甚至没勇气向萧宝溶提起皇后说的那些秽语,我隐约之间害怕着,害怕绝不可能成立的秽语,万一是真相……

  那么,我到底算是什么?

  我牵着母亲的海青僧衣,问着她:"母妃,知道吗?吴老头谋反,吴皇后被废了。"

  "哦!"母亲微一怅惘,随云淡风轻轻一笑,"是吗……如果没有牵涉你,不用理会。生于皇家,是幸,也是不幸,皇子皇孙嘛……但求一世平安喜乐,便足够了。"

  我不经意般继续道:"吴后被废于式微宫,我念着旧情,特地去探望她。谁知这女人已经疯了,嘴里不干不净,说了好多,连母后和我都骂进去了,骂得很不好听。"

  母亲唇齿间微有一抹嘲讽笑意飘过,眉目间却是波澜不惊。她淡然道:"以她的脾性,如果不是有吴家撑着,又生了个太子,早该待在冷宫了。不用理她,越声嘶力竭地无聊辱骂,越证明她已穷途末路,不得不用损人不利己的方式来寻求发泄,以及……自寻死路。"

  我一惊,望着一脸恬静的母亲,问道:"母妃……吴氏所辱骂的话,应该全是污蔑吧?她甚至说我不是……不是大齐的公主。我到底……是不是,是不是……"

  我垂下头,自觉实在问不出口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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