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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四三


  番外:巴郡世家

  巴清,巴郡女子,父亲刻竹简书营生。

  三九天,河面结冰,气候严冷,早上,天蒙蒙亮,巴清抱着厚厚几捆竹简,清寒的走在路上,双手酱红,生出不少冻疮。

  经过村口窄道,一辆马车迎面缓慢策来,雾气里发出“咯吱”的车轱辘声,夷简侧过身,让路站到道沿,眼睛看见车上的半截身影,半卷起的青色帘子后,是一个着藏青色宽大长衫的男人,衣摆一角扬到帘子外。

  “啪!”

  车轮碾过,一锭微薄的金叶掉在巴清脚下。

  “去买身保暖的绫衫!”车内的人开口,马车驶入官道,速度提起,消失雾中。

  巴清捡起地上的金叶,迎面又有村民扛着锄头走过,清早去地里采荸,巴清忙问:“刚才马车经过的是谁?”

  村民答:“他是巴郡城世家公子棣谦。”

  巴清送完竹简书,去巴郡城,二十里泥泞路,巴清走了一上午,巴郡城里几乎人人都知道世家巴府,祖上开采矿石丹砂,不过这几年有些没落,大概自从巴老爷过世之后,就已经停止采矿,巴家公子也没有继承祖业。

  到巴府,巴清将金叶子交给门应,说:“请替我还给你家公子。”

  门应瞥一眼她身上的单衣,疑惑:“这是你欠我家公子的金叶?”

  巴清摇头:“是他遗落在路上。”

  “被你捡起的?”

  “算是!”

  “哦,我家公子回来了。”说着,门应遥手指街道上正驶来的马车。

  马车轮沾满湿泥,行到巴府门口停,藏青色身影从车内下来,门应迎上前将手里的金叶子递到他面前,指着巴清道:“这位姑娘说是公子遗落的。”

  他转身,巴清看清他的脸,他有一张英挺的脸,棱角分明,肤色却略显白,巴清稍一弯身道礼:“多谢公子,不过……”话并没说完,他眉头突然紧皱,一只手下意识想往前抓住马车旁辇柱,整个身体跟着向前栽倾。

  手掌抓空,巴清急忙伸手,瞬即,他重重的倒在她肩头。

  “快,慢慢蹲下,别动我家公子。”门应叫起来,从府门内立即跑出来几个家仆,巴清有些不知所措,不知道忽然出了什么事,有人过来摁住她肩膀,令她慢慢蹲下,有人扶住他的身体,在结霜的砖地铺上厚毯,轻轻让他平躺。

  片刻,又从府内冲出来几个人,为首的老者拎着药匣,蹲下身,迅速取出一只药瓶,沾少许药汁在手指,按摩在他额头两鬓,巴清愣愣的盯着他闭起的双眼,从她的视线望过去,他胸口起伏很微小。

  所有人都沉默,老者又从药匣里取出银针,一根根插入他头顶的深穴,巴清屏住呼吸,一只手仍旧被他握着,大约半盏茶之后,他的呼吸逐渐趋于平缓,手里的脉搏跳动也终于正常,松了口气,巴清从他的掌心里抽出自己的手,已经中午,又看了眼他闭着的眼,起身离开。

  回去路上,巴清陷入沉思,他突然抓住她倒在她肩膀时的扭曲神情,始终在她脑里挥之不去,看巴府内所有人似都随时准备,他应该是患有严重的病……

  巴清的家住在东村,巴郡城四周满是这样的小村庄,广阔的巴郡,十之七八人都姓巴氏。每隔段日子,巴清会把父亲刻好的书简放到巴郡城的集市上卖,空时她也会学着刻一些秦小篆,她的字体端正娟秀,不少才情女子喜爱。

  几天后,巴清去街市送简册,繁华莺欢的风月场,歌舞躁浮,靡声蠢动,巴清怀抱几捆竹简书,走进这座香艳活色的歌肆坊,向她定制简书的是巴郡城名伎冬媛,每每她钟情的歌赋总叫她刻写。

  “到楼上厢阁去等。”门口迎客艺伎道。

  走上朱红色樟木楼梯,一股粉香直面扑来,白色纱帷高高垂落,在空气里似动非动,巴清走进帷帐,周围顿觉安静,把手里的竹简册放到帷幔深处的木几上,谁知不经意的一个扭头,却蓦然看见纱帐后侧坐着一道身影。

  “我不知道有人!”巴清忙退回到纱帷最外端。

  若隐的纱帐被撩开,他就这么走进巴清的视线,半敞开宽大的衣襟,露出里面宽厚的胸膛,手里捏着一只青陶瓷杯,双眼微微眯起,嘴角上扬……巴清惊讶,惊讶的并非他敞开的深衣,而是那一张棱角分明的脸。

  是,巴府的棣谦!

  “你没有其它衣衫了?”他开口。

  巴清下意识低头瞥了眼自己一身的衣服,摇头:“不是!”

  “每次看见都是这件。”

  “你看到过我很多次?”巴清皱眉。

  他走过来,低头凝视她,有那么片刻他的呼吸直直的吹在她头顶,让她感觉有些怪异,干脆仰头与他对视,他突然一笑,将手里的酒杯放在她手上,“陪我喝几杯。”他转身坐回到之前的软榻。

  巴清摇头:“一会我还有几卷竹简书要送。”走到木几旁,放下酒杯,看他脸色苍白,又说,“那天你昏倒了,你,不应该饮酒吧。”

  “呵呵呵……”他笑出声,“大夫确实这么说。”

  “那就不要喝,酒虽然不是毒,但也会伤身。”

  他止住笑意,问:“你这句话,有几分真心诚意?”

  巴清不解的看他,她是想起那天数支银针插入他头顶穴道,那种感觉看着很叫人不禁感喟,恰时,帷幔再被人掀开,歌伎冬媛进来,她很清瘦,浑身散发一种茶叶淡香,进来后向巴清点头,问:“送来了?”

  巴清答:“都在木几上。”

  冬媛从袖口里取出几枚刀币递给她,巴清接过,目光又看了眼棣谦,下楼,一直走出这座幽闭的歌肆坊,她才又忍不住转头,这个男人,第一次看见他,他在马车里丢给她一块金叶,是对她的清贫起了怜悯之心?第二次看见,他就像即将濒死,一动不动,这一次却又身在声色场……

  晚上到家,一家人围坐在锅屋房里吃饭,巴母盯着女儿,突然说:“过年你也十八了,这几天我和你爹去给你找个媒线。”

  巴清点头,女大当嫁。

  “前几年,说亲的也多,都让你爹给回了,说是一定要找个读书人,最好能嫁进巴郡城,以后也少吃点苦。”

  巴清说:“咸阳要征兵,以后不管是读书人还是庄稼人,恐怕都要去赋兵。”

  “一家也就一个吧,咱们家没有儿子。”父亲接话。

  “听亭长说,征兵还不急,要缓几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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