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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十


  惠妃"杨舜华"将纤纤玉手一翻,那盒盖"啪嗒"合拢,她似也满怀感慨地欷?#91;一声,回答道:"怕有十年了吧?"

  沈莲心一笑:"你还没有老,记性还不算差。的确已经十年了——自从上官皇后'染病'之后,整整十年!"

  杨惠妃也轻轻一笑:"十年前我们可谁都没有料到,这场赌上身家性命、赌上九族满门的豪赌,到现在也没有分出胜负……"

  沈淑妃沉吟良久,缓缓开口:"十年前的那一夜,我们就对天盟誓,从此之后,彼此之间只是仇敌,不死不休!你还记得吗?"杨惠妃点头:"自然记得,所以我们现在也是仇敌——沈莲心,你不要以为我会帮你。"

  靖裕元年元日,当靖裕帝在两仪宫举行大婚典礼的时候;当上官家的小姐、当朝的皇后上官蕊头戴六龙三凤冠,身穿深青色织有一百四十八对翠鸟的翠衣礼服,手里握着金谷圭的时候;当仅有妃名,却连个封号也无的白妃搂着她的儿子暗自垂泪的时候——在这宫墙内,还有两位出身高贵的少女,在怀着复杂的情感仰望那连鸟也无法飞过去的皇宫的天空。

  她们都不是因为自己的意愿而进入宫廷的,说不定那时,在她们心中,也有着不能说出口的檀郎,也有着注定夭折的爱情……但这已注定永远都是秘密,因为不久之后,她们就将慢慢遗忘当初的自己——以至于终于有一天,即使在夜半无人时忽然惊醒,也再不会想起曾经的少女时光;直到有一天,她们将生命变成一株爬在宫墙上的藤蔓,无限延伸下去,却再也无法独立生长,彻底成为这皇城的一部分。

  上官蕊并不是一个心肠恶毒的女人,她很美丽,并且非常聪明。她的祖父上官廷让她读男孩子读的书,让她自由自在地长大,送她去做皇后,成为女人中的女人……但也许她并不适合这个宫廷,因为她从不懂得暗处的毒箭才是致命的杀手。上官皇后治下的内宫,诸多规矩严苛异常,动辄打杀,宫妃们一味谨小慎微,奴才们更是提心吊胆。她对靖裕帝绝对谈不上爱情,也就更谈不上妒忌,她严厉却不得不说相当公平地平衡着各方势力,无限迷信她自幼便学会的权势的威力,但她却从来都不曾懂得人心。

  靖裕三年,上官皇后诞下二皇子不久之后,"巫蛊案"发。其实这是再熟悉不过的桥段,从古到今的宫廷中反复上演过无数次,这一次矛头顺理成章地指向了大皇子的母亲:白妃。没人知道这到底是谁人的陷害,也许是上官皇后要除去对手的招数,又也许是其他妃子一石二鸟的毒计。谁知道呢?明白真相的人,也许早就通通离开了这个人世,将这个秘密带入地下去了。

  ——但白妃投缳之后,有一件事满宫的人都已看得分明了:靖裕帝对执法如山、狠辣刻薄的上官皇后极度不满,上官家的盛宴到了该散场的时候。

  也正在这个时候,在后宫深处,有一段三年来始终同甘共苦的姐妹之情终于要走到尽头。对权势的畏惧、艳慕和渴望,对上官皇后的嫉妒、恐惧和恨,让她们想到了一个胆大包天却又极度巧妙的主意。"胆大包天"是因为她们的目的竟然是合谋弑后;而"极度巧妙"则是因为她们想到可以把这份弥天大罪推给一个死人,推给白妃的鬼!

  十九岁的沈莲心抖着手,从发髻上拔下一支毫不起眼的珐琅珠簪,缓缓地、缓缓地将那颗珠子旋下来,倒出空心的簪体内褐黄色的粉末:

  "这是前朝三保太监下西洋时带回来的稀罕药粉,我父亲千辛万苦才弄回来,这样的东西天朝是没有的,太医应该不会查出来……"

  十八岁的杨舜华声音也在抖:"就是发现点什么也没关系,太医正候宜是我父亲荐上来的,他会压下去的,什么都不说……"

  两个年轻的女孩子哆嗦着讲完,面对面愣住,过了很久很久,其中一个恍恍惚惚地问另一个:"……真的……要吗?"

  "也许这是唯一的机会,皇上现在恨不得她死,只不过苦无把柄罢了;这样的机会若是错过,绝不会有第二次!"

  "是啊……是啊……你说得是……"这一个回答。

  于是沈莲心和杨舜华便将那药粉化在玫瑰豆沙馅儿里,亲手制成一枚一枚的冬至吃的梅花银丝饼。将有毒的和无毒的分做记号,混着放在一起,再把药粉分量最多的一块儿放在一叠的最上面。

  "好吧,我们下定决心……"沈莲心道,"只要挑毒药少些的饼吃了,并不会死。"

  "是,从现在开始,无论人前人后,我们便是死敌了——没人会想到你死我活的冤家对头竟然会是同谋……"杨舜华道。

  "从天亮之后开始,我们便是敌人了……"

  两人忽又同时沉默。后来,还是沈莲心手忙脚乱地将一块黄绫子盖在那叠梅花银丝饼上;而杨舜华则把脸瞥了过去,一直咬着自己的嘴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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