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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五


  走了好一会儿,方才来到御苑的西角门下。沈青蔷入宫不算太久,却已早听人说,靖裕帝但爱修道炼丹,扶箕求仙,整日里待在碧玄宫,难得四处走走的。而这一侧的园子里又没什么好景致,皇上更是断然不会踏足。既然御驾不至,那么那些整日里只挖空了心思算计着,怎样能多见一次龙颜的后宫女子们自然也没有踏足的道理——主子们都如此,奴才们也乐得清闲,此处早已几近废弃。

  照理说,那扇西角门是常锁着的,除了看园子的宫女内监们,再不会有他人出入。可沈青蔷来到近前时,却分明见那生着锈的锁头并没有落下,只挂在一侧的门环上,门虚掩着。

  沈青蔷微微一笑,推开了门,闪身进去,又从内里带上。

  背倚着被雨水洗刷得灰白的门扉,她方觉心中突突乱跳。却又转而自嘲:"可有什么呢?"只片刻手便稳了,理一理裙裾,继续前行。

  入宫不久便遇了一场急症,她并未真正逛过御园,西边这一带又是人迹罕至荒草丛生,走了不多时,天色便暗下来,道路几近湮没。沈青蔷正不辨方向,欲想原来回转时,却忽然听见了女子嘤嘤的抽泣声。

  夕阳已晚,彩霞渐淡,四下里摇摇曳曳的满是树枝投下的斑驳影子。在这样的境地里突然听到哭声,饶是沈青蔷自认是个有胆气的,也不禁双腿发软。

  "是谁!"她大着胆子呵斥了一声。

  那哭声突然止住,变成了一声细微的惊叫。

  沈青蔷一听,便笑了——管"它"是什么,既然怕人,那便没什么可惧之处。她今日甩脱了玲珑独自出来,便是打定主意要把那个神出鬼没的白影儿,和这数十天来众人眼底的闪烁不定弄个清楚明白。当下,她再不迟疑,径直循声追过去,并不顾及路旁横生的枝条在手上划出一道火辣辣的伤口……追不多远,果截住一个十五六岁、穿浅色粗布宫服的小小宫女。

  她还未开口询问,那宫女已哭道:"姐姐,我的命便在你手上了,求你切莫告诉别人!"

  沈青蔷久病方愈,倦怠梳妆,只随随便便挽着一个梅花髻,穿了一条半旧的松香色襦裙。那宫女显然瞧不出她的身份,只当是个有头脸的姑姑,是以开口恳求。

  沈青蔷心下暗笑,却也不说破,只问:"你叫什么?怎么在这里哀哭?"

  那宫女迟迟疑疑畏畏缩缩,只是不肯回答。青蔷眼尖,已看见她臂上挽着个小竹篮儿,刻意藏在身后。便出其不意一伸手,早夺了过来,掀开盖在篮子上的青布,但见里面竟是火石、纸媒儿——赫然还有厚厚一叠剪好的纸钱。

  那小宫女脸都白了,再也顾不得,立时跪在青蔷面前,紧抱着青蔷的双腿,声声喊道:"姐姐饶了我,下次可再也不敢了!"

  青蔷手里拿定那叠纸钱,颤声道:"于宫内私祭,你可知这是什么罪过?"

  那小宫女哭道:"姐姐饶了我这一遭儿吧,杏儿下辈子做牛做马报答你!"

  沈青蔷长舒一口气,轻声道:"我不要什么报答,下辈子也不愿托生成这不干不净的人身了。若想要我饶了你,也好办,只你可不能有半句假话。"

  那小宫女一听,急忙点头,泪便暂时收了些。

  青蔷问道:"你叫杏儿?哪里伺候的?怎会到这里来?"

  那宫女道:"我是东边昭华宫王美人跟前的,我们主子来探这边的良娣主子,我便跟着来给郑姐姐烧纸……"

  青蔷疑惑:"……郑姐姐?"

  杏儿道:"难道姐姐不知?便是那年给'白仙'娘娘附身,死在掖庭的郑更衣……"

  沈青蔷听到这话,只觉心中"咯噔"一声,几欲把持不住,连声音都发颤了:"我是新配来掖庭的,并不知道此事,你且细细说来我听,我看有没有打诓。"

  那杏儿眼见又要哭了出来,喊道:"好姐姐,实在不是杏儿不老实,只是眼见这天便要黑了——天一黑,一到排膳的时候,'白仙'娘娘便要显灵的,冲撞到的人半夜里都会发那无名热死掉,杏儿实是不敢耽搁!"

  青蔷听她越说越是关键,哪里肯放,只道:"我管不了那些,今日你不说个清楚明白,我定然不放你去的。"

  谁料那杏儿竟也是个犟性子,牙一咬,心一横,竟然道:"但凭姐姐!'白仙'娘娘在上,杏儿是半句假话也不敢有的!姐姐要是强留我,不如径直去举发,杏儿便索性一头撞死在这里算了!"

  沈青蔷一愣,倒拿她全无办法了。

  她终是只有无奈一笑,将小篮儿还给杏儿,说道:"去吧,我绝不告诉别人,你可以放心。"

  那杏儿本是存了死志的,忽听青蔷竟肯放过她,却是一呆,手里捏着小篮儿,犹豫再三——走了几步,又转回来:"姐姐是个好人的,若你真想知道,哪一天来昭华宫后殿找我便是了,我是莱阳人,你只说……只说是我的同乡。"说完便亟亟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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