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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〇


  第十六章 争与不争

  第二天清晨,康熙不是自然醒来,而是被惊醒的。

  “……皇上?”

  我一夜没睡,因为知道康熙的心伤和疲惫,怕他晚上有事。刚打了一会儿盹儿,便被他惊醒,看着他翻身坐起在床上,愣怔出神。

  “哦……没,没事。”

  嘴里说着没事,明显的心神不属却出卖了他的情感。

  梦魇?还是……

  “什么时候了?”他问。

  “四更天了。”

  我站起来,他看来并不打算再睡了,我便为他着衣。

  “哦……昨晚上,我睡了之后,没什么事吧?”

  他心事重重,连我一夜未眠也未曾发觉。

  我知道他问的什么,答道:“昨儿个你睡下之后,阿哥们都来求见,我给劝回去了。你……要见他们吗?”

  我仔细打量着他的神情。

  他愣了一会儿,有些犹豫地摇摇头。

  “不了,他们还能有什么事?所谓君无戏言,既然决定了,就断不可能更改。”

  说得肯定,理由却仅仅只是“君无戏言”。其实,他已有些后悔了不是么?但,是什么让他在一夜之间改变主意?

  我忖度着,却并没有说话。

  穿戴好衣物,洗涑完毕,康熙便要开始办公了。他自亲政以来便勤于政务,即使是出来行猎游玩也从不耽误。而当他走出皇帐时,允祾也来了。

  这孩子,似乎将昨晚我受袭的责任归到了自己身上,对于亲口说过的“我来保护你”并不是停留在口号的阶段。

  我没有阻拦他。若能借着此次的事情让他对皇家的争权夺利有个清晰的了解,那……也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居于大帐中的我并没有刻意去探听众皇子的动向,自有八卦四面八方传来,仿如后世的现场直播。于是我知道,太子被废的决定并未被修改,相反,康熙派了大阿哥胤褆去看管胤礽,押解回京。

  一切都跟史书中说的一样,我忍不住心中的忧虑。难道胤褆真的会魇害胤礽,然后被康熙圈禁到死吗?

  应该不会的吧!胤褆虽然野心勃勃想要登上太子的宝座,但做这种事情却不是他的性格。相对胤禛他们而言,胤褆的性子比较直,没有九曲十八弯的花花肠子,而且武功卓绝的他有着武将特有的狂放和骄傲。

  “哼,活该!”

  允祾在我身边,自然把八卦听了个真切,冷笑着,拍手称庆。

  “祾儿,怎么可以这样!”我皱起了眉头,“他是你哥哥!”

  “娘,人家可没把咱们当自己人。”他沉着脸,余怒未消。

  这孩子的性情太过形于外,喜怒哀乐都表现在脸上,这可不好——无论是就生意场来说还是就皇宫里来说!

  “太子是皇上亲自立下的太子,皇上现在只不过在气头上,过了这阵子,还会发生变化的。”我平静地说。

  允祾看着我:“娘,原来你真的一直袒护着太子,以前听别人说起我还不相信……为什么,娘?”

  我沉默了。好一阵,才轻声说道:“这……孝诚仁皇后临终前亲手将他交给我,我不能袖手旁观。”

  这是我首次在第三个人面前承认赫舍里的请托。

  “娘,为何你要如此执著于她的遗言?说起来,你们也算是情敌不是么?”

  允祾看着我,露出不解的眼神。

  我苦笑了一下,摸摸他的头:“若真的能成为情敌,那也就不会有今日的麻烦了!我与她的纠葛,正源于我们不是情敌。”

  “不是情敌?”

  “不是。”

  从头至尾都不是,因为康熙根本没有将她放在心上!

  所以,康熙才会那么觉得愧对于她,那么刻骨铭心。

  赫舍里,用她自己的方式,在康熙心中划下了深深的一道痕迹——这,是我最近才能体会出来的!

  “皇上令大阿哥即刻送太子……二阿哥回京呢!”

  最新的八卦如是传来,我急忙赶往胤礽的关押地点。

  只见人声鼎沸,车马都已备好,嘈杂忙碌中,出发的准备已然差不多做好了。

  想不到胤褆如此的迫不及待!我心里一沉。

  “敏敏,你怎么来了?”看见我,胤褆吃了一惊,然后撇了撇嘴,“劝你还是别在这儿停留,胤礽的神智似乎有些问题,仍然处于混沌中,当心他伤了你。”

  我吓了一跳,难不成胤礽疯了?

  虽说胤礽已经被废,可毕竟还是个皇子,车驾再怎么也跟“简陋”搭不上边。我正与胤褆说着话,给胤礽特置的马车却已经准备好了,几个侍卫架着胤礽从一顶营帐里走了出来,走向马车。

  胤礽的外表似乎已经经过了一番修整,并不见十分乱。但他的眼中,却仍然是红色的,充满了狂暴和失控,眼神接触时,就仿佛择人而噬而野兽,露出了獠牙咆哮着,让人一阵心惊胆颤。

  “你也看见了!”胤褆发现了我的表情,微微翘了翘嘴角,“他这样子,皇阿玛怎么放心把他留在这里?让他尽早回去休养那是必然的。”

  我心上疑云重重,却也不好说什么,只好道:“那,要辛苦大阿哥了!太……二阿哥就拜托你了!”

  “你放心,我们是亲兄弟,我还能欺负他不成?”他毫不在意地说,“再说今天早晨我还替他去向皇阿玛求情来着,他只不过病了,待回到京城治好了病,皇阿玛必定会再次立他为太子,我可不敢得罪他!”

  听了这番话,实在忍不住嗟笑——这是他的真心话吗?

  能够面不改色说出与事实背道而驰的话语,这份演技即使放到二十一世纪也会毫不逊色吧?

  我无法说出心中的隐忧,只能看着胤礽被人带上马车。然而就在进入马车的那一瞬间,所捕捉到的他的神情,竟是那么诡异得可怕!

  我忍不住打了个冷颤,待要再次提醒胤褆,却发现自己没有任何立场来说些什么。胤褆刚愎自用,他认定了我跟胤礽是一伙,平日里对我便颇有微词,此时又怎会听我摆布?

  只能叹了一声,目送着胤礽在内的一队人马走远,方才他诡异的表情再次出现在我眼前,不祥的预感充满了整个身心!

  这次胤礽被废,绝对不是那么简单的!

  本来好端端的一次行猎偏偏被太子的事情坏了兴致,康熙便匆匆结束了事。

  随着皇帝和皇子们一路回到京城,我打发允祾回到饭庄后,自己却跟着康熙回宫,因为我有预感,胤礽的事情,并不会那么轻易结束。

  不知是不是被不孝子气的,回宫之后,康熙便有些不舒服。急忙找太医诊治了,开了方子照方抓药,日日煎服,总算有些好转。

  这天,我正端着药碗给康熙送去,转过一道回廊便听见有人叫我。

  “敏敏。”

  我转头看去,却是胤禩。

  “八阿哥。”我屈了屈膝,算是见礼。

  “敏敏是去给皇阿玛送药吗?”他看见我手中的碗。

  我点了点头。

  “八阿哥,有什么事吗?”

  胤禩走过来,叹道:“二哥也真是的,就算有什么不满,也不能做那种鬼鬼祟祟、大逆不道的事儿啊!”

  我知道他说的是康熙对外宣称的废太子理由:“胤礽不法祖德,不遵朕训,暴戾淫*乱,朕包容二十年矣。乃其恶愈张,僇辱廷臣,专擅威权,鸠聚党与,窥肆恶虐伺朕躬起居动作。平郡王讷尔素、贝勒海善、公普奇遭其殴挞,大臣官员亦罹其毒。朕巡幸陕西、江南、浙江,未尝一事扰民。胤礽与所属恣行乖戾,无所不至,遣使邀截蒙古贡使,攘进御之马,致蒙古俱不心服。朕以其赋性奢侈,用凌普为内务府总管,以为胤礽乳母之夫,便其徵索。凌普更为贪婪,包衣下人无不怨憾。皇十八子抱病,诸臣以朕年高,无不为朕忧,胤礽乃亲兄,绝无友爱之意。朕加以责让,忿然发怒,每夜逼近布城,裂缝窃视。从前索额图欲谋大事,朕知而诛之,今胤礽欲为复仇。朕不卜今日被鸩、明日遇害,昼夜戒慎不宁。似此不孝不仁,太祖、太宗、世祖所缔造,朕所治平之天下,断不可付此人!”

  暗自叹了口气,我道:“八阿哥,切莫在皇上面前再提起此事了。皇上的身子才见好些,经不得反复折腾。”

  胤禩点了点头,看了看我,忽然轻声说道:“太子乃储君,身系一国命运,不可从缺。如今二哥已经被废黜,敏敏,你可知道,皇阿玛属意谁来继任?”

  我心头一惊,急忙说道:“八阿哥,立储乃国家大事,奴婢如何能得知皇上的打算?奴婢也没那资格去问。”我看了他一眼,又低声劝道,“八阿哥,皇上已经严令,各位阿哥‘如有谋为皇太子者,即国贼,法所不宥’,您还是不要再打听这事儿的好!”

  他却听不进去,只是缠着我道:“敏敏,你是皇阿玛最信任的人,辅佐皇阿玛也是你的职责,一定知道皇阿玛想要立谁为太子!就告诉我吧!我保证不会外传!是大哥?三哥?四哥?还是谁?”

  看着他热切的眼神,我当然知道他在期盼些什么,明知康熙早有悔意,最终还是会重立胤礽,却不能将它说出口。

  叹息一声,我只能说:“八阿哥,抱歉,奴婢真的不知道!”

  他的眼神冷凝下来,审视了我半晌,忽然问道:“难道是二哥?他会东山再起?”

  我一愣。

  他真的很聪明!竟然能从我的只言片语、神色之间看出端倪!

  将我的沉默视为默认,他漂亮的双眸顿时被怒火燃亮:“为什么?他做出那样的事情居然还能稳坐太子之位?……是你么?敏敏,是你为他求情的么?”

  我没有辩解,“君无戏言”并不是说来好听的,康熙的出尔反尔总要有人来背这黑锅。

  “敏敏!看着我!!”他抬起我的头,强迫我与之对视,“你知道胤礽是个什么样的人吗?骄横自大、飞扬跋扈、残暴不仁、不忠不义!这样的人,如何能担起大清江山的重任?你为什么要处处袒护于他?难道就为了一个死人临终前的托付吗?你是护国天女,可你置大清江山于何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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