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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十三

　　慕香摔倒的一瞬间，看到无数只脚，然后额头重重磕在硬物上，眼前一黑，天旋地转。

　　慕香醒来的时候，眼前的沙尘已经消散，慕香看到周围有低矮的树木，这又是哪里？慕香几乎失忆，额头疼的厉害，几乎炸破。她跌跌撞撞的起身，看了看四周，糊里糊涂的往前走。

　　周围草木浓密，慕香完全置身于一片茂密的林子里。天地安静，方才的一场杀戮好像是上辈子的事。慕香能听见林子里窸窸窣窣的声音，到处都是生命的迹象。慕香突然觉得自然的伟大，即使在这样千百年征战不停的古战场上，依然孕育出无数鲜活的生命来。

　　慕香渐渐忘了额头上的疼，她凭着直觉往林子深处走。

　　突然，慕香看到一辆马车，突兀的停在一片草地上，马儿正在低头吃草。慕香觉得蹊跷，伏在一处灌木丛后面静观其变。

　　姐姐，你还是来了？

　　声音从马车里传了出来，很是清晰。

　　慕香心中大恸，这个声音，万分熟悉，曾经无数次在慕香的梦里不绝如缕。她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她想奔过去看个清楚，可是浑身像是失了力，一动也动不了。

　　是绺儿姐姐，是绺儿姐姐。

　　慕香想大喊，这个声音回荡在慕香的胸腔里，震的身子生疼，可是却怎样也喊不出声。慕香几乎要晕倒在地，她伏在草丛里，心跳的厉害。绺儿姐姐，会不会是自己听错了，怎么会，怎么会，她……她都好了么？她不是在袁府么？

　　声音继续传出来，一字一字，大珠小珠落玉盘，慕香听来分外仔细。

　　我自然要来，袁向鲤和小皇帝在此玩过家家，我怎能不来看看？无论谁是王谁是寇，那都与我有莫大的关系。这天下，从今之后，可是在江南红袖囊中了。再者，我也怕你做出什么糊涂事。

　　糊涂事？怎么会，我已经是死过几次的人了，没有什么事是想不开的。

　　那就好，那个把你卖进悠远楼的叔父，你拿他怎么样了？

　　他？我将他和婶婶一起，先用开水蒸煮，然后剁成肉糜，包在粽子里，喂了我养的两只大狗。

　　你……

　　你不该做这些沾手的事的。

　　慕香听到此处，觉得不可思议，她太清楚绺儿的身世了，她的叔婶对她尤其残忍。可是，善良的绺儿姐姐，怎么会做出这样残忍的事来？慕香不敢相信，她觉得自己一定是听错了。慕香倾耳仔细的听，生怕遗漏了一个字。

　　我本就命苦，是上天对我不公。姐姐，你这些年一帆风顺，呼风唤雨，你可知我是怎样过来的？送往迎来，每日里只有这些，躺在床榻上，供一个又一个的男人糟蹋。那些肮脏、负心的男子，没有一个值得活在这个世上。

　　所以，我当年费尽辛苦，终于在悠远楼里找到了你。柳家只有你我的二人血脉了。当初，父兄将你我姐妹拆散，实属无奈，至于日后的事，也是各自的机缘，你为何总是挂在心上？

　　机缘？那为何偏偏是我要受苦，为何不是你？当年父亲为何不把你送给叔父？所谓实属无奈，都只是托词。他实在太也偏心。我年纪最小，对柳家没有什么用处，不像你和哥哥，父亲对你们是寄予厚望的，我只是个多余的人。你又怎会知道，那个该死的叔父和婶婶都对我做了些什么。

　　你……我之所以要千方百计的寻你，无非是因为愧对于你。我带着你进了江南红袖，我带着你做事，杀人，只是让你坚强起来，而不是让你变得心狠手辣。当初悠远楼那个柔弱的绺儿哪里去了？你哪里有一点像以前的样子？

　　慕香听到这里，确信无疑，马车上这个人确实就是她的绺儿姐姐，可是，可是绺儿姐姐说的那些话……着实让慕香害怕，慕香不敢出声。另一个声音又是谁，是江南红袖？那个无数次被所有人都提起的名字，甚至与自己的遭际密切相关的名字，此刻就在自己眼前。可是，慕香又分明希望，她一定是听错了，马车里坐着的不是她的绺儿姐姐，更不是那个饱读诗书的柔弱女子。还有，当年的柳家，还有一个女儿么？为什么绺儿姐姐从来没有提起过？绺儿姐姐还有一个姐姐？这是真的吗？

　　绺儿？哼，我再也不要叫绺儿，这是婊子的名字。我也不要叫柳兮月，是柳家抛弃了我，让我这些年来一个人受苦，如同孤鬼。姐姐，你现在叫红袖，那么我就叫黑袖吧。跟你一起，帮你做事，你看怎么样？

　　兮月，你……你这又是何苦？

　　马车里另一个人正是孤身一人，从京城秘密来到九里山的红袖，她这次来只是想带着兮月回京城。兮月是她这个世上唯一的亲人了，当年柳家破败，遭到仇人追杀，不得已，父兄只好将她和兮月分别送走，自己从此与兮月天各一方。她这个柳家当年的二小姐，遭遇曲折，阴差阳错而又顺理成章的成为了江南红袖的首领。她其实对自己的身世讳莫如深，所以此次来寻兮月，只是独自一人，连牛狼也没有带在身边。

　　慕香听到这里，更加确信无疑，是了，是了，绺儿姐姐真的还有一个姐姐。那……那可真好。可是，慕香心中却突然有了一种说不出的滋味。原本是她和绺儿姐姐相依为命，绺儿姐姐是自己的姐姐，把自己当做妹妹，甚至当做女儿。可是，如今，绺儿又有了一个姐姐，慕香突然觉得胸中大恸。绺儿姐姐会不会就此不要自己了？

　　姐姐，我叫黑袖你不愿意吗？日后，我会帮你的，我喜欢你现在做的事，比起床第之间的男欢女爱来，要痛快多了。你带着我吧。就像当年，你带着我杀死袁怀璧一样，你还记得吗？是姐姐你，让我亲手要了他的命。

　　慕香听到这里顿时觉得天昏地暗起来，她一定是听错了，怎么会呢？是绺儿姐姐杀死了袁怀璧，这不可能，绺儿姐姐怎么会杀人呢？她连蚊虫都不杀的。慕香眼前浮现起绺儿苍白柔弱的脸，惹人心疼的红唇，怎么也无法与持刀杀死袁怀璧的女子联系起来。不会的，不会的，绺儿姐姐怎么回事杀死袁怀璧的凶手？不可能，肯定不可能。她……她在撒谎。

　　当初，你太过软弱，只知道抱着书看，那些书迟早会害了你。所以，我让你见见什么叫做杀戮，让你知道江南红袖的手段。可是，现在想来，我做那些事的时候欠思量了。

　　姐姐，你嘴上说为了我好为了我好。我看不然，你现在占了京城，这么多年的苦心经营终于有了回报。所有人都是你的棋子，包括我。当初你带着我去杀袁怀璧，其实是早有预谋，你与袁向鲤商议好了。袁怀璧早就意图谋反，迫不及待的需要三年守丧的时间，然后，他假借江南红袖之手杀死自己的亲生父亲，不过是为了回乡修建陵寝和兵冢，以图谋反。这还不算，你让我侍候袁向鲤，你知道他是怎样待我的？他玩弄我也就算了，可是，他利用我，利用我来控制慕香。我迫不得已，甚至跟他演了一场戏，用来把慕香骗入皇宫。

　　啊？慕香几乎叫出声来，她连忙捂住自己的口鼻。

　　这……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慕香明明记得，绺儿姐姐被袁向鲤捆绑在困兽池里，生不如死。自己后来给绺儿姐姐洗澡，可是却没有发现她有一丝生气。演戏？什么戏？为什么要演戏？一直在骗我的……是……是绺儿姐姐？怎么会呢？绺儿姐姐是最疼我的，这些年来我一直对她念念不忘，她怎么会骗我？

　　姐姐，对于你来说，你恨不得天下大乱，你好从中渔利。眼下的形势，他们都在争斗，只有姐姐你，不费吹灰之力，就占了京城。这一切都是从那晚杀死袁怀璧开始的吧？只是可怜了小慕香，她有什么罪过？她恐怕到现在都不知道事情的真相，要说可怜，她才是最可怜的牺牲品。

　　兮月，我告诉你，你虽然是我妹妹，但是有些话，是你不该说的。你嘴上一定要留神。当初，一切都是迫不得已。你忘了当初你是什么样子了？软弱，优柔寡断，死读书，我若是不让你历练历练，你会有今日？你能看破这世间的事？不错，慕香是一颗棋子，袁向鲤让她入宫杀死小皇上，那也是我的指使。我知道你喜欢她，没有关系，等一切都了了，我把她带进宫，永远陪着你。

　　也不知慕香现在是生是死，姐姐，都是你害的。

　　兮月，你口口声声说是我害了慕香，可是你没有罪过吗？你在袁府那么长时间，你是一直在暗处看着慕香的，你做了什么？你不是一直在帮袁向鲤吗？你还记得那个丫鬟吗？叫什么璃，她是怎么受的伤？她的手是谁割下来的？是你，你忘了你跟我说什么了？你说杀人让你快活，让你痛快，你都忘了？还有，那个丫鬟的相好又是怎么死的？是你杀的，这些事是我让你做得吗？没有，是你自己做的。你要真的心疼慕香，怎么会眼睁睁的看着她受苦？还有驼背人，你帮袁向鲤问他那份名单的下落，他誓死不说，你是怎么对待他的？那些刑罚是我教你的吗？那些手段是我教你的？是你自己学的。你从杀戮中寻找乐趣，你看着慕香受苦、受骗，你自己难道不也是暗暗高兴？兮月，我告诉你，我会不了解你，你是我妹妹，你想什么我一清二楚，在我面前，你不要说这些假话。还有一事，你不要以为我不知道，你一直对袁向鲤情根深种，我不知道你怎么会喜欢上他。为了他，你不是甘愿牺牲慕香吗？你甚至吃醋，你甚至不愿意让袁向鲤到慕香的寝处去。可是，很可惜，袁向鲤喜欢的人是慕香，他只是把你当做玩物的，我告诉你多少次，你什么时候听过？袁向鲤那样的人，他在知道了你的背景之后，怎么会喜欢你？你为何总是执迷不悟？你费尽力气，不惜牺牲慕香，为的是什么？为的是袁向鲤，为了让袁向鲤喜欢你。可是，天意就是如此，袁向鲤喜欢慕香，而你呢？你只是他的玩物，他的棋子。

　　我让你接近袁向鲤是让你监视他，你却喜欢上了他，哼，你喜欢谁不好？偏偏喜欢他？现在，你把所有的事都推到我身上，为什么？只是为了你自己良心上好过。慕香是你害的，是你，不是我。

　　你还记得杀袁怀璧那个晚上吗？

　　我带着你去看，你看到袁怀璧是怎么欺辱慕香的。当初我问你，袁怀璧该不该死，你说该死。慕香昏倒以后，袁怀璧见了我们，几乎要吓死，我将他打昏之后，他下体的那一刀是谁刺的？是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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