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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七五


  在这建康城,美人是多不胜数,虽然陈容这般艳美的女郎,却偏有着与她身份不符的从容和淡漠,虽然她那掩不住的艳色里,透着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孤绝,可也只是能让众人目光滞一滞罢了。

  接着陈容过来的中年男子,建康陈氏的四叔陈康陈子方见陈容走下,呵呵一笑,指着前方那偌大的,十幢房屋层层叠叠堆砌的院落说道:“阿容,这便是你们的院落,看看还有什么要添置的,让下人们补充便是。”

  说到这里,他看向低头顺目地站在前方过道处,几个长相清秀少女和少年,道:“这是你们的女郎,从今天起,一切以她为主。”

  八个少年少女齐齐躬身行礼,应道:“是。”

  他们围上了陈容。

  陈子方又是哈哈一笑,他对着陈容慈祥地说道:“阿容啊。”

  陈容一福,低头应道:“是。 ”

  陈子方说道:“从此后,这里便是你的家。记住,你是陈氏阿容。”

  这语气有点严肃,陈容连忙应道:“阿容知晓。”

  陈子方笑了笑,广袖一甩,大步离去。随着他一走,那些散在四周,好奇地瞅向这里的目光,也一一收回。转眼间,院落里一清。

  八年少年少女中,走出了一个二十岁,瓜子脸,眉间有颗美人痣的婢女,她伸手扶住陈容,一边向前走,一边用建康人特有的吴侬软语说道:“女郎可是在疑惑着?”

  她掩着嘴笑得清脆,“女郎有所不知也,现在你是南阳陈氏陈公攘那一房的。一切事物,得陈公攘到了再说。”

  这次来到本家,除了那个迎自己前来的人,别的长辈是一个没见。陈容原以为,怎么着也会让她见过几个长者再说。现在听了这婢女的解释,她才明白这原因所在。

  但是,这婢女好灵通的心思,自己什么也没有说,她竟是都知道了?

  陈容刚刚想到这里,那婢女再次一笑,脆脆地说道:“女郎有所不知,对于察颜观色之道,我等需要时常学学。”

  她含笑着解释道:“整个建康,凡是如我陈家这样的世家朱门,不但对上等婢女安排了专门的教习,便是歌伎,行走,管事,护卫,都有长年训练的……不然,我陈氏怎配说是百年公卿世家?”

  陈容点了点头,以前的她,对这些可能还会感兴趣,现在的她嘛,一心只想图个一世静好,便不在意地点了点头。

  殊不知,正是她这种不在意的态度,众婢众仆看在眼中,却在暗暗忖道:听说女郎是个卑微之极的出身,现在看来,倒有几分大家之气,从容风度。

  安排给陈容的院落,位于陈府的西侧,院落的旁边便开着一个侧门,从侧门走出便是一条街道。

  整个院落极其幽雅,甚至这种幽雅中,还透着一种朴实无华。

  在陈容打量时,那瓜子脸的婢女又笑了起来,“这世间,如石崇那样当街炫富,把院落弄得珠袖翠鸀的,乃是下下等的暴发铜臭之户,上等门第,一切以舒适为主,天地之道,唯心而已。”

  这个道理,经历了两次从生到死,从死到生的陈容,也是懂得的,她点了点头,低低说道:“天地之道,唯心而已,这话说得着实不错。”

  这时,陈容已跨入了自己的房间。

  她的房间,十分宽大,而且装饰极为简洁,一床一塌一几几帘外,并无多余的家俱。

  再一看,胡桃木的地板上,飘荡着四层纱幔,纱幔后的床塌上,帘帐莹光浅浅,仔细一瞅,那帘帐上镶着的,居然都是色泽上等的南海珍珠打碎后琢磨过,再镶嵌上去的。粗粗一看,宛如星辰,直是数不胜数。

  再一看,床帐顶上镶着五六十颗手指大的珍珠……这珍珠无论色泽还是圆润度,大小,都比她发髻间所戴的,无甚差别。

  整个房间中,有一股让人放松的香弥漫着,陈容上辈子嫁的冉闵,虽然也混得相当不错,可他的住处,也从来没有这种极富极贵门第才有的低调的奢华。

  自陈容进入这个院落后,众婢一直在关注她的表现。

  现在见到她不惊不躁,那淡然的,视而不见的表情,渀佛这种场所,她曾经住过十数载,直似那堆满床顶的极品珍珠,只是石头……这样的表现,众婢十分满意,暗暗想道:怪不得她一个偏旁庶女,竟能博得南阳城的各位名士极力引荐,便是那琅琊王氏的,也不绝口地称赞于她,原来真是个上得了大雅之堂的。

  这晋见陛下,为一个女郎请求封赏,可不是一件寻常事。

  一旦封赏成功,她陈氏阿容,代表的乃是陈氏一门的颜面。她可以狡猾,却不能不镇定,可以心狠手辣,却不能没有见识,甚至可以忘恩负义,也不能没有这种淡定优雅,见惯荣华的贵族气质。

  在这种高要求下,如琅琊王氏这种累世冠冕之家,连司马皇室的皇子公主都不看在眼中,事实上,司马皇家的子弟教育,家风家规,还真的远远不如这些世家子弟们。

  心下满意后,众婢一一告退。

  陈容则坐在刚刚属于她的房间中,低着,望着刚刚搬进来的一面七弦琴发着呆。

  平妪见到房门被带上,连忙吁出一口长气,她走到陈容身后,压低声音埋怨道:“女郎,也不知怎么地,刚才老奴一直不敢喘气。”

  陈容眼也不抬,淡淡地回道:“你又不求什么,用得着吗?”

  平妪一怔,想了想,笑了起来,“是啊,我又不求什么,女郎,我再见到她们,一定喘得过气来。”

  陈容抿嘴一笑。

  傍晚了。

  在路上,陈容等人已度过了春节,这时立春才几天,有了一点绵软的风中依然透着凉。

  陈容望着西落的日头,双手一拔,琴声悠然响起。

  琴声悠然,舒缓中,隐有着紧促,惯常的华丽之余,有着她自己也不曾发现的宁静,这是一种发现山是如此壮观,水幽静得令她心怡的宁静。只是这种宁静,配上紧促,未免让人感觉到,她对这种宁静索求得过于急迫。

  慢慢的,琴声止息。

  几乎就在琴声停止时,“啪啪啪”的巴掌声从她的身后传来,同时,桓九郎尖利地笑道:“好,好。每一次听阿容的琴,都与上一次变化殊大。”

  说到这里,他声音一低,颇有点怪声怪气地说道:“却不知这是何人之功?”

  这语气真有点怪。

  陈容蹙眉,不由自主的,她抚着琴的食指变得僵直。

  慢慢的,她的脸上绽开了一朵笑容。

  陈容起身,半侧过头,微敛着眉眼福了福,唤道;“几位郎君安好。”

  不用抬头,她也可以看到那几个衣履翩翩的华服子弟中,有着让她刻骨铭心的,并不想要再见的身影。

  因此,她在福过后,白嫩青葱的手指在琴弦上一划而过,陈容一笑,轻悠中带着闲适地说道:“日薄西山,夜幕将临,鄙处寒重风大,郎君们还是请回吧。”

  她竟是直接下了逐客令

  众少年一怔间,桓九郎率先哈哈大笑。也不等众人反应过来,他一手一个,重重一推,叫道:“是,是,我们回,我们就回。”一边推他一边大笑,转眼间,‘哒哒哒’的脚步声便消失在拱门外。

  可是,那唯一一个没有被桓九郎拉起的人,却是陈容最不想见的。

  当下,陈容苦笑了一下。

  脚步声响。

  那白衣翩翩的美少年走到她面前。

  他一直走到离她只有三步远才停下,低头望着她,他轻轻一叹,温柔如水地唤道:“阿容,别这样笑着,也别这样说话……这不是你。”

  这话一出,陈容差点失笑出声。

  她慢慢抬起头来。

  夕阳光下,她那艳丽妩媚的脸,白里透着袖,那乌黑的眸子,幽亮幽亮地透着深。

  她歪着头望着他,半晌还是一笑,“七郎,好久不见。”

  是啊,好久不见了,久得渀佛一个世纪,久得她都习惯了这么隔着,远着……

  王弘望着妩媚动人中,透着冷漠的陈容,慢慢的,露出一抹苦笑。

  他伸出手,抚向陈容的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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