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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二九


  二十多年时光逝去。当年地红颜娇女,也渐渐长了年纪,圆润了棱角。轻轻叩下首去,拜道,“民女参见陛下。”

  “她当年为人所救,辗转托到我门下。”萧方知他疑惑,淡淡解释道。

  那人许是知道此女身上与皇家纠葛,不想引火上身,又不能丢下弱女不管,知他身份微妙。便打发上官云千里来寻。

  那一年,他在唐古拉山下见到这个少女,短短月余的风霜便将她身上的傲气毁的七零八落,一双眸子却还是掩不住最后一丝倔强。

  那样的倔强啊,触动了他一丝心肠。不由自主的想起,那一年。雁声初倒在长安郊外的苍白脸色。

  只是,“朝天门号称医剑双绝。自我之下,习医的竟只有你娘亲一人。你娘位居高位,无法静心习医。我便只得再寻人传衣钵。”

  武皇帝既已故去,齐王刘据又被废为庶人,刘陌自然不想因为旧日因由不顾萧方的面子。治罪自己妻姐。淡淡笑道,“师公既已到了,就去看看娘亲吧。”

  这长乐宫。萧方从前也行过不少次。只那时候,长乐宫的主人还是王太后,到如今,却已换了雁儿。

  听见脚步声时候陈阿娇回过头来,看见萧方,怔了一怔,嫣然一笑,唤道,“师傅。”笑意淡淡流转,上官云看地心中一酸,这么多年了啊,当年临汾艳惊天下的陈皇后,终于,也渐渐老了。

  诊脉开药,寻常套路。外男不得留宿宫中,所以萧方离去,留上官云照顾陈太后。陈太后饮了药后,忽然扑哧一笑,“想不到,命运真是奇怪,你竟成了我的师妹。”

  “太后娘娘缪赞了,民女不敢当。”上官云眉眼不动的答道,她生命中最重要的两个男子,都牵系着这个女子。何其幸运啊!

  “太后娘娘。”映朱掀帘禀道,“皇后娘娘过来请安了。”

  阿娇微微一笑,道,“让她进来吧。”又转身对上官云道,“你们姐妹多年不见,多聚聚吧。”

  上官云抬起眉来,看着雍容进来的妹妹。多年不见,少年时那个秀美可喜地女子,也渐渐有了母仪天下的样子,低首看自己一身寥落,倒真地像个村姑了。

  可是,这样,至少比当年嫁给齐王,此后刀兵相见的好吧。

  上官灵亦打量着阔别多年的姐姐,褪去了少年时的傲气,底蕴里的一些灵秀就渐渐地泛了上来。姐姐,从来都是比她要

  些地。到如今,更是如此。

  她含笑牵了上官云地手,慢慢润湿了眼眶,一半与人看,一半真意,道,“姐姐这次回来,就不要走了吧。哥哥早已复官,我们兄妹三个,从此后团聚,好不好?”

  她却不料,上官云慢慢抽回手去,道,“缘来则聚,缘尽则散。皇后娘娘便当我们姐妹缘分尽了吧,强求无方。”

  阿娇在一旁听了,扬眉笑道,“云儿此话听来,竟似学佛之人了。”上官云微微一笑,却道,“是呢。前些年,陛下还是太子的时候,曾出使过身毒,此后,身毒的一种宗教就随着汉与身毒地贸易流入大汉,师傅偶尔一次听说了,很是感兴趣。这些年,都在看佛经。云儿伺候在师傅身边,自然也耳濡目染一些。”

  她抬眉看见阿娇面上怔忡的神情,慢慢住了口,听阿娇慢慢念道,“善男子,一切众生从无始来,种种颠倒,犹如迷人四方易处,妄认四大为自身相,六尘缘影为自心相,譬彼病目见空中华及第二月。”

  “这是师傅最常摹写的《圆觉经》呢。太后娘娘也读佛么?”她有几分讶异,但片刻间便明白,那大约是她到来前的过去,与她无关的过去的事了。

  陈阿娇慢慢想起元光五年的时候,那真是恍如隔世的时候了,彼时陌儿和早早还没出世,她还只是雁声,那一日,她盯着师傅,吃吃的笑,“见了师傅,才知道什么是‘谦谦君子,温润如玉呢。’”

  “是么?”他却不生气,只是好脾气的道,连眉都不曾一抬。

  “是啊。”她煞有介事的点头,“小时候。妈妈曾念过一段经。我念给师傅听:”

  “有善男子,一切众生从无始来,种种颠倒,犹如迷人四方易处,妄认四大为自身相,六尘缘影为自心相,譬彼病目见空中华及第二月……”

  那时候的欢笑,单纯如春日泉。如果,如果不是后来,一直那样过下去。也是另一种幸福吧。

  只是,人生哪有那么多如果呢?如果说,这一生,最对不起她地人是刘彻,那么,她最对不起地人。无疑就是萧方了。

  半月后的一日,刘陌在宣室殿处理完政事。往长乐宫来向娘亲请安,宫人却告诉他太后娘娘出殿去了。他信步在长乐宫长廊上走着的,忽然止了步,看见在前方山亭中,娘亲和师公在一起。隔着一个不远也不近的距离。这世上有些人。纵然衰老也夺不走他们的美丽,反而在岁月的沉淀发酵中酿出另一种风韵的清美,他的娘亲与师公。无疑是其中两个。

  亭外飘着一些杏花,孤零零的打着旋儿,陈阿娇接过一片,碎,叹了口气,道,“如果雁儿只是单纯的雁儿,多半会选择留在师傅身边地。”

  只可惜,她不是。

  萧方便觉得一种温柔的疼痛慢慢的凌虐着心,但他痴守半生,能得这一句,也好。他亦不欲她为难,慢慢笑道,“那末,下一世,你做单纯的雁儿可好?”

  “下一世?”阿娇怔了一怔,“我本不信什么下辈子啊。可是,若真的有下一世,我不能做任何承诺。因为我怕那个下一世的自己会怨我。可是,”她慢慢回过头来,看着萧方,认真道,“下一世,师傅可以早些来找我。”

  他若能在刘彻之前见到她,说不定,一切就要有一个改写地结局。不过,她很怀疑,像刘彻那样霸道的性子,会允许这样地事情发生。

  方淡淡笑道。

  又过了数日,天气晴好。宫人们伺候太后起身,轻轻问道,“要准备躺椅在殿外么?”

  “不用了。”她若有所思的摇摇头,道,“我想回长门殿看看。”

  宫人便有些讶异,毕竟武皇帝故去后,陈太后从未回过长门殿,许是怕触景伤情吧?但她们伺候的,是大汉朝最尊贵的女子,便是陛下到了这里,也没有不依的。便屈膝轻轻应道,“是。”

  长门殿久已无人居住,但仍打扫地不见半丝灰尘,陈阿娇闭了眼,亦能清楚地指出,那座案后,刘彻曾拥过她一同观书,屏风后,她曾为他整理衣冠,帷帐里,他们无数次的欢爱……

  彻儿,原来不知不觉间,你已经离开我两年时光了。

  她以为她会落泪,事实上却清醒万分。清醒的看着这座充满他和她记忆地宫殿,痛楚而又温柔。

  后世唐门梅妃曾吟诗曰,长门自是无梳洗。他却用他的爱,将长门宠成一座万人景仰无人能及的中宫。

  若真的还有那一个灵秀的江采萍,她又会如何说?

  阿娇步出长门,着宫人在殿外石凳上垫上蒲团,坐下。上了年纪的人,不一会儿便在和暖的阳光中睡去。不知过了多久,被轻轻唤醒,睁开眼睛,见了熟悉的容颜,近在咫尺,剑般眉眼,薄薄的唇,迷茫唤了一声,“彻儿。”

  “娘亲,”刘陌没有听清楚,重又唤道。她便渐渐看清,喟叹道,“是陌儿啊!”

  一种说不清道不白的失望滋味,慢慢泛上心头。

  逾月,陈太后崩于长乐宫。号终年七十有四。而实龄,不过四十四岁。

  宫人们如往常般欲伺候太后梳洗,却见了太后神情安详,唇角尚带着淡淡的微笑,只是,再也醒不过来了。大骇之余,连忙去宣室殿禀报陛下。却不料陛下与太后母子连心,早有不祥预感,不待宫人说,匆匆赶到长乐宫,看着陈太后仪容,失声痛哭。

  一时间,满宫皆哭。在漫漫的哭声中,雪乌优雅的跳下地来,双眸玲珑的看着众人,不明白今日怎么了,这群人如此悲痛的哭泣。

  或许,它也是明白的,那个终年抱着它的女子,已经不在这个人世了。

  昭帝按武皇帝遗旨,葬陈阿娇于茂陵,与武皇帝同寝而葬。宫中举哀三月,悼念陈太后。

  到了第二年桃花盛开的时候,昭帝辞了众人,自骑了朱,独自往茂陵来,站在父母墓前,沉默着想念。

  这一生,他的父母,生同居,死同穴,当是帝王家难得的恩爱夫妻了。

  娘亲,这也是你心中所愿吧。

  他慢慢想。

  墓边,桃花簌簌的落在风中,像是血,又像是缤纷的眼泪,妖异婉转的美丽。

  刘陌淡淡笑开,转身离开帝陵,牵起朱,道,“走了。”

  朱长嘶一声,扬起蹄子,向着未央宫的方向,急驰而去。

  而他的身后,是落了一地的桃花缤纷。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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