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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九九


  刘彻可以宠,可以爱一个陈阿娇,但他并不愿意再看着陈家外戚独大。所以,他特意打杀陈家的气焰。

  他所宠所爱,止于阿娇,最多再加上阿娇地母亲与儿女。至少,那也是他的姑姑和儿女。

  而陈家地其他人,包括堂邑候陈越,他都懒地维护,若是陈越犯了错,只怕也会毫不留情的惩处。

  而姑姑,只要陈家人人安好,她并不介意,陛下对陈家子弟地斥责。也许,在她看来,陈家子弟多一些管束,反而可以更出息。

  陈阿娇的独宠,于陈家,是一种机缘,也是一个硬伤。

  因了姑姑,陈家注定被打上外戚的烙印。尤其,当没有别的外戚世家可抗衡时,更要步步小心,不能被人猜疑行差踏错。

  而这些,也是揣摩了很多年后,他才想通。

  所以他想,奶奶最终托付给陛下的,大约有姑姑,而不会有陈家。

  陈家的崛起,靠的不会是受恩宠的皇妃乃至皇后,而得靠自己。

  到了最后,堂邑候府,百年煊赫,明眼人,不过三个而已。

  一三三:天涯一对伤心人

  元鼎五年四月中旬,汉使从南越归,言南越上下君臣心不一致,主弱臣强,逆臣有叛汉之心。

  刘彻登基以来,大汉煌煌国威,威震周边诸国,如何能忍如此悖逆之心。乃准太子刘陌所奏出兵南越事。

  然而在遴选统军将领方面,朝臣却有些迟疑。汉武朝三大名将,冠军候霍去病虽亡,长信侯柳裔与长平候卫青尚在。只是卫家既微,刘彻如何能将大军再交于卫青之手?而南宫长公主病日笃,于情于理,也不好在此时让他离开。

  “杀鸡焉用牛刀?”刘陌微微笑道,“昔年匈奴乃世代游牧,骁勇善战,两位候爷智勇双全,自然是倚仗他们的。而区区南越,虽不能轻敌,但何至于要两位候爷亲自出马?”

  众臣以为然。于是上遴选军中在卫柳之后渐渐崛起的几位将领,薛植,赵破虏,路博德、杨仆,待出征南越。

  元鼎五年上半年,刘彻忙于政事,军事,只渐渐听说,馆陶大长公主越来越是虚弱。中间又去看过一次,到了四月末,御医便来禀,只在这几日了。

  昔年的长辈,一个一个,走到了生命的尽头。刘彻便于那绿意盈目,生机勃勃的初夏,感到了一丝刻骨的悲哀。

  然而他无暇顾及自己的悲哀,因了他知,这时节,阿娇,比他更是伤痛。

  堂邑候府前来报丧的时候,其时天色已经渐渐迟了,他正埋头于政务。闻言一怔。

  “陛下,”杨得意斗胆上前,轻轻道。“陈娘娘还在候府,尚未回宫呢。”

  匆匆出了宫。来到堂邑候府的时候,已入了夜。

  昔日锦绣繁华的候府,如今,挂满白幛。

  “陛下,”堂邑候陈越叩首迎驾。满院的孝服,刺了刘彻地眼。

  姑姑灵前人来人往,他略看了一眼,问道,“阿娇呢?”

  他这样问,陈越倒并无出乎意料的神情,只平和答道,“娘娘悲痛过度,臣怕她伤了身子。让婢女伺候她回抹云楼歇息了。”

  从堂邑候府回复的长廊远远看,抹云楼一片寂静,烛火未燃。仿佛从来没有人在里面住过,一般。

  守在楼外地侍女神情忧虑。见了御驾。连忙拜倒。

  绿衣吁了口气,连忙禀道。“陛下。”“娘娘回来之后,说想独自静一静,便让我们都出来了。”

  而她在外面唤了很多声,都无人应。抹云楼里寂静的让人心生惊怕。

  刘彻点了点头,示意已经知道,接过杨得意手中地灯笼,推门而

  灯光摇摇晃晃,在壁上投下一段幽寐的光影,他轻轻唤道,“娇娇。”

  第一眼看过去,榻上,案侧,都无熟悉的身影。一路看文学网他在室内转了一圈,才看见阿娇抱着膝,坐在角落里的身影。

  他叹息了一声,这么多年了,她这个毛病,还是没有改掉。

  那一年,他的祖母,她地外祖母,窦太皇太后去世。彼时,她还是他的皇后,他在未央宫里找了很久,椒房殿里没有,长乐宫里没有。到最后,在幼时初相遇的假山边找到了她。

  “娇娇,”他将她抱起来,就着灯笼幽微的光,看的见,她面上一片茫然。听他唤了数遍后,眸中才渐渐有了焦点,抬头看着他,片刻后,才迟疑唤道,“彻

  “朕在这里。”他慢慢答道。

  那一年,王太后亡故,是她,陪了他一夜。

  刘彻必须承认,那一夜,因为有她在身边,他减了很多伤痛。

  所以,这一次,换他陪她。

  “娇娇想不想知道,”他微笑着道,试图转移她的注意力,“那一日,姑姑对朕说了什么?”

  “不想。”她倚在他肩上,慢慢摇头,听出了他的讶异,慢慢道,“我猜的到。”

  不过是要他好好待她,而已。可怜天下父母心。

  自古如此。

  这些年,这个娘亲陪在她身边,爱她,护她,当她坚实的后盾,渐渐地,她便觉得,前世,今生,那个娘亲,都是她。

  一样的爱,一样的护,一样地付出,一样的奉献。

  “我要地什么,到头来,都是假地。唯有你和越儿幸福,是真的。”到最后,娘亲这样说。

  两千年后,娘亲去世地时候,她在警校训练,陡然间就觉得,有一种很重要的东西,失去了。

  后来,听到噩耗,哭的声嘶力竭。

  而如今,她慢慢的,慢慢的,看着娘亲消瘦,死去,摸摸自己的腮,居然,没有眼泪。

  是她对娘亲的爱少了?还是,这些年,渐渐的冷漠?“从小到大,娘亲都最疼我。”她慢慢道,“比疼哥哥还要疼。外婆让我住在长乐宫,娘亲其实舍不得。于是三天两头往长乐宫来,看外婆,也看我。”

  而她有什么好,值得娘亲如此疼?

  “嗯。”她听见身边的人慢慢道,“小时候,朕……我有时满羡慕娇娇的。母后虽然爱重我,却不会单纯的疼宠。”

  “那一年,我生疹子了,娘亲把宫里的御医全叫了来。明明不是什么大病,她就是那么急;那一年,”

  “那一年,我嫁你的时候,娘亲送我上车,舍不得,却笑得很开心……那一年,我喜欢上一个洋娃娃,妈妈买不起,结果我不懂事哭闹……”

  “娇娇?”有人轻轻摇着她的肩,声音奇异。到最后。那个洋娃娃,还是出现在她的床头。

  她慢慢抬起头,看着他眸底的些微奇异神情。烛光太暗,看不清楚。

  刘彻叹了一声。道,“娇娇若是想哭,就哭吧。”

  眼泪一滴,一滴落下来,从面上落到地上。到最后。泪流过脸颊,仿若大雨倾盆。

  天上地下,那个她能叫娘亲的人,都不在了。

  按古礼,父母过世,出嫁地女儿,要守半月孝期。

  陈阿娇在长门殿深居浅出半个月后,再出来,五月的南风已经有一丝炎热了。

  五月里。薛植,赵破虏等将领率一万汉军出长安,准备攻打南越。

  而汉军吃的第一个败仗消息传回长安城地时候。南宫长公主在她的夫君柳裔怀里,含笑闭了目。

  而这一次。再也没能睁开。

  听到这个消息时。刘彻执着笔,怔了半响。

  饱满地墨汁顺着笔毫滴下来。啪的一声,落在雪花笺纸上,废了一张纸。

  杨得意看的心惊,劝道,“陛下请节哀。”

  “节哀?”刘彻慢慢道,“不,朕并不悲哀。”

  至少,没有前面两次那么悲哀。

  那是他的姐姐,他同父同母的姐姐,少时疼他爱他地姐姐,到了年长,又为了他,含屈带辱,踏上和亲匈奴长途的姐姐。

  那时候,他以为,这一生,都不会再见到这个姐姐了。

  可是,如果上天愿意成全他们姐弟团圆,为什么便不肯多赐予她一些寿数呢?

  “你知道,”他没有转身,慢慢问道,“朕的皇姐,今年多少岁么?”

  杨得意胆战心惊,不敢答。

  “她不过,比朕年长四岁。”

  也只比阿娇,年长两岁。

  那么年轻的生命,却因为大漠风沙的摧折,过早的凋谢了。

  那么,阿娇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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