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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四六


  “我也不清楚。”陈阿娇微笑道,“也许,你日后碰上一个少年,很爱很爱他,渐渐的,就将霍哥哥,当成年少时的一场梦。”

  而她身为一个母亲,是希望这样的。“娘亲,”刘初神情迷茫,问道,“爱是什么呢?”

  “爱——大约要每个人自己去体会吧。”

  “那么,娘亲爱父皇么?”

  阿娇张口良久,方道,“我也不知道。平心而论,这些年,你父皇待我也算很好了。可是,每次想付出爱,就会忆起那年在椒房殿,听着废黜旨意时,刻骨铭心的疼,望而却步。站在华美空旷的大殿,那么孤立无援,仿佛梁上的风,都在嘲笑。偏偏致命的一刀,来自最心爱的人。

  “再多地好,也无法弥补当年的伤痕么?”

  她淡淡一笑,并不是刻意的要去记起那样地痛,而是生命本能对危险的探知让她却步,那个在前一刻对你温柔多情,后一刻便冷酷到如同所有地情分都是轻飘飘地一张纸,不值一提的男人,总觉得,再进一步,就是伤害了。

  这样隐秘而坚固地不信任,她并不打算说给女儿听,一笑道,“我唱支歌给你听吧。”

  刘初不置可否的点点头。

  阿娇素手拨弄琵琶,因为心中的哀伤,调子起的有些柔和,但还是遮不住曲子本身的豪气。

  “狼烟起江山北望,龙起卷马长嘶剑气如霜。心似黄河水茫茫,二十年纵横间谁能相抗。恨欲狂长刀所向,多少手足忠魂埋骨它乡。何惜百死报家国,忍叹惜更无语血泪满眶……”刘初听的动容,问道,“这是唱给霍哥哥的么?”

  她点点头,“除了冠军候,还有谁配的上这首词呢?”

  不经意间,看见月光明亮,铺承在地上的影子。

  回头,不意外的看见那个人,在心里揣度,他到底听到了多少。

  对霍去病的去世,刘彻亦极痛惜。眼角之下,尚有一痕青黑。缓步进来,看了看已经半陷入昏睡的刘初,替她将锦被拉上些。

  “陛下怎么过来了?”阿娇轻声问道。

  他淡淡一笑,道,“回去再说。”回到般若殿,方觉得时辰果然迟了。侍女挑起烛火,将殿上照的通透。

  “这是什么?”刘彻举起案上的书卷,翻覆看看。

  陈阿娇一笑,道,“前些日子闲着无聊,让司马相如誊了一份乐府诗词送来。”后来冠军候出事,一直没有翻看的机会。

  刘彻随手翻到一页,上面用工整篆字写了一首《甘泉谣》,曰:运石甘泉口,河水不敢流。千人唱,万人讴,金陵余石大如沤。

  再往下,尚有匈奴歌一首,失我焉支山,令我妇女无颜色。失我祁连山,使我六畜不蕃息。

  他不由一笑,翻到最后几页,忽然脸一沉。

  “怎么了?”阿娇问道。

  “没什么?”他神色淡淡,放下手中乐府,忽然道,“刚才听你唱的那支歌,似乎娇娇从前从未唱过。”

  “是啊,”她自嘲一笑,“本来自己都记不得了,只是,最近——冠军候去世,有感而发,就唱了。”

  他揽住她,双眸炯炯,“娇娇到底还有多少,朕不知道的东西呢?”

  她嫣然一笑,“阿娇一直都在那里,是你不肯再看了,才觉得她变的多。”

  而一个人,就算看上一生,又如何能全盘了解另一个人。

  九十六:痛到深处未省知

  当天色微明,宫人们服饰着刘彻起身,离开长门宫,陈阿娇取出李延年誊抄的乐府诗集,翻覆着最后数页,心中思忖着是什么让刘彻蓦然沉下脸色。

  生男无喜,生女无怒,独不见,卫子夫霸天下。

  她看着末三页上的《卫子夫歌》,不由一怔。

  从元朔六年自己归来长门,卫子夫已远不如当初的风光。民间,还传唱着这支歌谣么?

  她叹了口气,刘彻在自己这里看见这样的歌谣,不知道,心里可有别样的疑虑。但有有如何,没有又如何,他又会怎样做,自己心思淡漠,竟是半点不在乎的。

  元狩六年冬十月,堂邑候庶子陈熙入朝,拜谏大夫。同年,其妻李妍产下一女,单名一个蔓字。襁褓之内,便可见玉雪可爱。

  转眼到了新年正月,汾水连日大雨,水流汹涌,带动了深埋在河床里的一青铜古鼎,冲刷在河中,最后沉在上游靠近左岸处。当地刺史将其取出,奉给皇帝。

  世人常言,“问鼎天下”,鼎在盛儒书中的意义,便是天下的代名词,何况那古鼎经洗濯后,竟是完整无缺,古朴有华,从上面刻的铭文可以认出,是古周武王时铸造。周王文武,父子圣君,天下闻名。一时间满朝恭贺,言是陛下文功武治俱全,上天才赐此鼎。刘彻亦很是高兴,改元为鼎,是为元鼎元年。

  而到了元鼎元年,卫皇后的第三个女儿,诸邑公主刘清。也迎来了她的待嫁之龄。

  元鼎元年二月,长信候柳裔率六千水军,一万步兵。出征昆明族。

  元鼎元年三月,刘彻携陈皇后。并朝臣,往上林苑春猎。

  经多年的经营,上林苑一派风光明媚,富丽堂皇之处,竟比未央宫还要盛上几分。

  刘彻携阿娇。登上昆明池上盛大的游船,游船缓缓向湖中心开去。坐在船上,观烟波浩渺,水气迎面而来,.两岸亭台楼阁,檐角流转,浑然一体。刘彻不由觉得心旷神怡,含笑对身后侍立着地司马相如,道。“闻卿当今辞赋大家,词藻华丽之处,无人能及。不如以此上林为景。乃作一赋,共赏之。”

  司马相如躬身领命。便有宫人捧上纸笔。陈阿娇从船内出来。含笑看司马相如坐在一边,笔不加点。片刻而就。恭敬捧起道,“陛下,臣写好了。”

  “这么快?”刘初不免有些讶异。

  陈阿娇好笑道,“所以你还有的学呢。”

  杨得意便接过,展开诵道:“于是乎离宫别馆,弥山跨谷,高廊四注,重坐曲阁,华榱璧,辇道属,步周流,长途中宿。夷筑堂,累台增成,岩洞房,杳眇而无见,仰攀而扪天,奔星更于闺闼,宛虹于轩,青龙蚴于东箱,象舆婉于西清,灵圄燕于闲馆,之伦,暴于南荣。醴泉涌于清室,通川过于中庭.1#6#K#小说网.盘石振崖,岩倚倾……”

  这便是千古闻名的《上林赋》了,司马相如一向辞赋华丽,文辞之间一派大家气象,华丽万千,陈阿娇却听地寡然无味,只觉得纵然满篇锦绣,依旧不过是好大喜功四个字而已。

  “好。”然而刘彻却欢喜,赞道,“不愧是司马相如。”吩咐道,“传下去,赏司马相如百金。”

  司马相如谢恩退下。

  “娇娇,”刘彻揽住阿娇的腰,含笑道,“明日同朕一同去狩猎吧。”

  狩猎追逐地快感的确令阿娇意动,刚要应允,刘初缠过来道,“我也要去。”

  “你会骑马么?”阿娇蹲下去,弹弹她的额头。

  “呃,”刘初顿时气虚,转念又道,“没关系,我让哥哥教我。”

  “就算你现在学,”阿娇好笑道,“明日的狩猎也赶不上了。”

  “可是我现在不学,”刘初慧黠一笑,“恐怕连明年的都赶不上了。”

  刘彻一笑,吩咐游舫靠了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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