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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五


  他揽辔收缰,俯身看向她,嘴角轻牵,“孟廷辉。”

  她慢慢地抬起头来。

  这声音是如此低沉而熟悉,夜夜夜夜都在她的梦里湃荡不休,令她一生一世就这般沉迷失智,无怨无悔。

  他握着缰绳的手动了一下,大氅微微敞开来一些。

  她看清了那里面的衮服,不由又是一怔,口中下意识道:“陛下自金明台而归,尚未回过宫里?”

  他望着她,不语,眉头却缓缓一舒。

  夜里四寂,此处除却她府厮和那两个常年随驾的小黄门外也无旁人,可她仍是害怕被人看见他私来孟府,当下不知如何是好,神色踌躇,终是又开口,道:“臣方才正欲入宫觐见。”

  他低低地应了一声,开口道:“过来。”

  她便依言上前,走到马儿身侧,抬头望他,“陛下。”

  他眼底有火星一闪而灭,紧望着她,然后猛地倾身而下,将她拽上了马背,按在自己身前,口中沉喝一声,吁马调头,往城北驰去。

  冷风划过她的发鬓,马速飞快,尚未等她反应过来时便已过了数条街,蹄声,一下下敲着她的耳膜,令她一时觉得像是在梦中。

  腰间是他的大掌,硬而有力地箍着她。

  她轻轻吸了口夜风,看着街景迅速后退,小声问他道:“陛下不顾朝制,这是要往何处去?”

  他的嘴唇压上她耳边,“西山。”

  马背在震,她心亦震,急道:“已是入夜时分,宫中久久不见陛下,该有多急?外城诸司见了陛下这样,又该如何是好?”

  “孟廷辉,”他将她搂得更紧,唇息愈烫,“你谏正有理,可我等不及了。”

  章七十六 西山(上)

  这话是如此随意,可又是如此霸道,令她一时无言以对由他搂在马上,一路驰向内城北门。

  她深深地知道自己拒绝不了他,任是他的话他的要求有多么逾例多么令她不解,她也无力相抗。

  在旁人面前尚能淡然处事,纵是再棘手的情境她亦能不慌不乱,可唯独次次见了他,便像是失了心似地逆火而进。

  正月初十的夜里,他竟然就这么光明正大地带着她纵马驰过京城中的大街小巷,罔顾天子尊位罔顾她的身份,连身上衮服都未换,便要这么出城往西山去。而她,明知他此刻的行为便说是疯狂亦不为过,可她依旧愿意随他一道疯、一道狂。

  街边高树枝丫上有零星碎雪震落下来。

  她脖颈一凉,不颤。

  他一把扯开大氅,将她结实实地裹了进去,右掌控缰一转,驰速愈急。她的背贴着他的胸膛,大氅长羽滑顺暖热,带着他身上的气息,令顿感醺然,又有些无所适从起来。

  北门城洞开,下面竟然有人手执红纱珠络灯笼在等,照亮了一路青砖石道。

  守军撤,留待的竟都是些皇城司的人,见他快马驰来,便纷纷躬身相迎,待黑骏箭风似的窜出城门,才直身去闭门。

  她马上惊讶得不得了,双手紧紧握住身前鞍桥,努力侧头去看他,“陛下?”

  原只当他是一时兴起。才从金明台回便去孟府将她掳了就走。可方才地那一切。分明是他早就安排好地。

  他在储君位上凡十一年。外诸司里他地亲信不在少数。如今他身承大统。内廷之中忠于他地人更是愈来愈多。今夜这出城一行。他若想真心瞒过外朝诸位臣工。怕也不是难事。

  夜风撩过他地眉眼那一双流光微凛地眸子更是镀了层暗意。他注视着她。目光愈显肆无忌惮。火一样地烧过她地粉红唇。最后一敛眉。又猛地抽了一鞭。催马儿快行。

  雪意纵漫一路阔道窄径。夜色愈深。

  出城向西三十里。并非短途。可他驭马疾狠。令黑骏纵力飞驰。半夜时分便到了西山脚下。

  西山上有祥云观。

  从前国中西祀大典五年一行典皆在西山祥云观中。沿山腰而上不远,便可见祥云观之檐角飞兽,琉璃翠瓦在夜色中亦绽光芒。

  她一向只闻祥云观其名,却从未有机会见过祥云观其实。她从前在翰林院协修先朝国史时,曾不止一次读到过那些繁复的祀典礼志,深知此地之于天家而言极是秘重,万没想到他说的带她来西山赏雪,会是直上西山祥云观。

  夜色空迷,马蹄踏雪声格外清晰。

  弯径静整山而上,他的呼吸荡在她耳边,她的心跳愈来愈快,终在最后一个弯转过后,看见了祥云观阙前那一片平展阔大的石砖。

  观阙两边,立有红纱贴金烛笼二百对,放眼望去华美得令人心惊。

  那些细焰隔着红纱轻跳晃动,二百对灯笼的光芒映着这夜下远山雪色,静窒而大气的美。

  她坐在他身前,人已被震撼得说不出话来颗心有如浮在天际云端,不知所处。

  他的手从她胸前滑上去轻轻捏住她的下巴,问她道:“美么?”

  她怔怔地点了一下头,说不出话来。

  他低低地笑出声来,口中短促地沉喝一声,双膝一敲马肚黑骏朝祥云观阙前行去。

  她的目光依旧挪不开这二百对金红色的灯笼,眼底尽是山壁白皑灿雪之色只觉连这苍穹夜空也跟着明亮起来。

  从来不知,雪能这么美。

  更是不知雪能这般赏……

  她不傻,知道这二百对红纱贴金灯笼不可能无缘无故地就这么点着了立在这里非祥云观的守吏们知道他今夜要来,断无可能做出这等事来。

  他究竟筹谋了多少她不知道的事,还要让她惊讶欣喜多少回?

  马儿在观门外面停了下来。

  他翻身下马,又迅速将她抱下马背,然后抬手解下身上的鹤羽长氅,给她披在肩上。

  观里有人闻声而出,见他已至,忙躬身行礼,又引他入观往里面走去。

  她微微脸红,两手抓紧了长氅襟缘,悄悄抬眼去看那官吏,却见那人神色如常,好似丝毫不觉他带她来有异。

  于是她稍稍放下心来,撇眸瞅他一眼,暗道他手段非常,竟不知是如何使得这一路上的官吏们如此伏服。

  祥云观后建有殿次,专供皇上西祀时换服歇憩。

  守吏引他二人入得殿内,又施了一礼,便掩门退了出去。

  里面设了熏笼暖炉,热气扑面,她被冷风吹了一路的脸庞顿时变得红彤彤的,润泽粉嫩。

  他低眼看她,眸明灭不定。

  她自觉地将长氅脱了下,轻轻搁在一旁,道:“此地乃是西祀重地,陛下今夜带臣来此,实是逾制。”

  他抬手拨她耳侧的碎发,眸子半眯,“你在柳旗县擅自入城,不是违背圣意?”

  她身一僵,想他终是来责她此事,当下不由微窘,小声道:“当时事非常态,臣别无选择。 ”

  他把将她搂进怀里,“别无选择?”他的语气满是威胁之意,可却低头去亲她的额头,“你何时别无选择过?你只是胆大妄为,从来未曾将我放在眼中过。”

  她急急抬头,辩道:“臣从来没……”

  话没说完,他的嘴唇便堵了下来,将她面的话生生吞灭。

  这个吻又重又狠,顿时轰了她仅存的一点的神智。

  她不由自主地伸手去抱他,急切地回应着他,细舌在他唇间轻浅摩挲,水眸半阖,许久才稍稍离开他一点,口中喃喃道:“陛下……臣亦很想念陛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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