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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四四


  “没什么意思。”女子伸长手臂,懒散的靠在石座上,额边的一缕头发垂下来,越发显得风姿绰约:“一群人跪在那给另一群人砍,还没看老虎打架过瘾。”

  小舟用手撑住额头,说道:“西陵这一趟辛苦了。”

  “知道我辛苦你就赶紧回家去,我可不耐烦做那些账目,算计人的事,还是你比较在行。”

  小舟哈哈一笑:“良玉,我这是为你创造机会,我不多待几天你哪能进天逐来,你若是再不来,阿铁就让那位公主大人给抢走了。”

  良玉狭长的眉轻轻挑起,探过头来,双眼在黑暗中精芒闪烁,看着她的笑容道:“你知不知道,你现在笑起来像哭一样难看?

  “你不对劲。”

  小舟眉梢一扬,淡笑道:“我有什么不对劲的?”

  “你不愿意说就算了。”

  良玉靠在石座上,闭着眼睛舒服的伸了个懒腰:“我骑着马跑了三天,累的骨头都散架了,我先睡一会,你要哭的话就走远点,别吵到我。”

  水珠滴滴答答的落在水池里,良玉舒服的翻了个身,修长的双腿缓缓曲起,像是一只慵懒的猫。

  和良玉相识,也有六七年了,如今回头再去看那些日子,仍日会觉得温暖快意。从最初的剑拔弩张,互相瞧不顺眼,到各自提防心怀鬼胎,再到后来一起经历的种种变故,渐成了生死不弃的刎颈之交。

  或许,对她这样的人来说,信任总是这样一件稀罕的东西,不经历生死的考验时间的磨砺,就难以真正交付。可是为什么这世上有些人,却总是能那么轻而易举的相信一个人,甚至为别人付出一切?她想不通。

  真的想不通。

  温暖的水将她包裹住,四面八方都是熏人的热浪。她的眼睛被蒸汽熏的湿湿的,好像是流了泪一样。她仰着头,水滴沿着眼角一行一行的流下,身休是滚烫的,一颗心却好似被千层积雪覆盖在深渊之下,冷冰冰的令人难受。她就那么睁大眼睛,望着黑漆漆的屋顶,恍惚间似乎又看到了男子苍白的衣角,坐在落英缤纷的梧桐木下,冷月凄凄,照在他的脸上,像是度了一层寒霖

  傻瓜。

  她咬住嘴角,茫茫的水汽在脸颊上化成水珠,沿着苍白的唇流下来,落进温暖的水池里,荡漾开一丝一丝浅浅的涟漪。她在心里喃喃的骂:傻瓜。

  水很快的凉了,良玉却仍日在睡,小舟很没道义的自己出了池子,穿好衣服后回了房。

  房间里燃着白檀香,还是从李铮府上余回来的那一饼,很是安神,能让人睡得安稳。她坐在椅子上,觉得头有些疼,屋子里有凉茶,喝一口,涩涩的苦味在舌尖打着转。

  她很难真正接受一个人,就算是李铮,也不过是一个合作伙伴罢了。纵然他帮了她很多,为她收拾了很多烂摊子,但是那完全是基于互利互惠的前提之下。如果没有她,李梁李珂此刻还在大牢里,如果没有她,驱胡令还在肆虐,瀚阳将会落入极为不堪的处境当中,如果没有她,溥于烈的下台不会得到民间的拥护,瀚阳想要打败西陵则需要付出极大的代价,而这代价,很有可能会让其他派系趁隙而起,渔翁得利。所以她心安理得的享受着李铮的保护,理所应当的依仗着李阀的势力。

  这世间从来就没有白吃的午餐,为了金钱为了权势,哪一个不是笑里藏刀口蜜腹剑?

  她和李铮的交情,和晏秋的暧昧,甚至皇帝今日的那一番言辞举动,不过是为日后的合作或者利用留一个机会罢了。李铮的淡漠深沉,晏秋的放荡不羁,皇帝的貌似冲动,貌似别扭,貌似情深,都不过是掩人耳目的一种手段。男女之间,无非就是那些东西,可以浓情蜜意可以若即若离可以一往情深,但是在危难真的到来,在生死悬于一线,在触碰到底线利益的时候,谁也不见得会手下留情。

  他们都是天性薄凉的人,可以把逢场作戏这个词表演的炉火纯青,也可以把翻脸无情这个词玩的得心应手。

  朝堂、权势、金钱、地位,都是一种能令人疯狂的鸦片。他们未必真的就需要那么多,但是却都痴迷于这个得到的过程。

  那日在崖底,她断定李铮不会杀她,晏秋不会杀她,复诸婴更不会杀她,所以她权衙利弊,还是选择回头去救方子晏。同理,那些人就算不会杀她,也不会因为她,而放弃了自己原有的计划。因为对方是蒙着面,所以即便她出手与对方为敌,事后也因为不知情而有周旋的余地,反而因为这个举动,她会让正牌的一国储君欠下她一个天大的人情。而一旦事情发展到生死关头,她确定自己也会有足够的能力溜之大吉。她反复的思量,将方方面面都考虑了进去,怎么都觉得无论怎样计算,这都是一笔划得来的买卖。然而,她唯一没有算准的是,会有人真的因为她而放弃了多年的谋划,会有人真的因为她而放弃了自已唯一求生的机会。

  谁是有感情的?谁都没有。

  这是一场没有心的人之间的角斗,唯一落败的,就是率先用了真心的那个人。

  夜凉如水,虫子在草丛间的鸣叫远一声近一声的传来,北窗洞开,月上中天,满庭清风傍着湖水轻拍湖堤,一阵凉风吹来,吹的桌上的红烛微微摇晃。房间里这样静,只有手腕上的银链子发出细碎的声响。

  那是一条项链,却被她缠在腕上,冰冷的坠子贴在脉搏上,凉的彻骨。

  桌子上有酒,醇厚的香气萦绕在四周,她握住酒壶,指尖微微用力,泛着青白的颜色。她轻轻一笑,笑容冰冷,却又带了一丝悲凉的嘲讽。

  “你知不知道,我并没有将你当成真正的朋友。”

  炙热的液体自喉咙间滚下去,她看着床榻上的那只铁灰色的陶罐,眼睛有些发红,可是仍旧固执的抿紧嘴角,像是一个耍脾气的孩子。

  “最讨厌你这样的人。”

  她重复着说:“最讨厌你这样的。”

  讨厌你明明看起来心机深沉,可是关键时刻却生了一副如此软弱的心肠。讨厌你明明受了那么多的委屈,却能为了一点狗屁一样的理由就放弃生存的机会。讨厌你在皇宫那个肮脏的地方生活了那么多年,却没有学会一点薄凉狠辣的生存法则。讨厌你如此软弱,如此不堪造就,竟会为了一个相交不深的人甘愿放弃生命。

  “我一点都不同情你,我也不难过。”她固执的梗着脖颈,苍白的脸上有着潮红的酒气。眼睛渐渐的红了,有着浅浅的湿气泛上来,她却一把抹了,端起酒壶,就倒进了自己的口中。

  夜黑如墨,萧铁和良玉坐在小丹房间外面的假山下,不一会就听到里面翻天覆地叮叮咣咣的摔打声。萧铁淡淡一笑,说道:“小舟的酒品还是这么差。”

  良玉不屑的一哼:“酒量更差。”

  萧铁道:“她的酒量差,但却很少喝醉。”

  良玉一身黑衣,利落的起身,转身就回房睡觉去了。

  直到第二天下午,小舟才醒过来,优若无事的和良玉吃了饭,就一个人出了门。良玉靠坐在门口的石墩上,手里握着马鞭,见她出来说道:“我只是来办点事,这就要走了,你跟不跟我一起回湘然?”

  小舟摇了摇头:“我还有事没办完。”

  良玉无奈的叹了口气,翻身就跳上了马背,一身黑色衣裙看起来修长明秀。

  “京城不是久留之地,你办完事早点离开吧。”

  小舟呵呵一笑,歪着头笑问:“这可不像你泰良玉说的话。”

  “官高一级压死人,如果不想死不想拼命的话,那就只能对人低头。这话是你以前跟我说的,你自已可别忘了。”

  看着她那一本正经的样子,小舟无奈的按了摆手:“好了,别摆出那么一副苦大仇深的脸孔,我什么事都没有,再过几天我就起程回家。”

  “但愿你真的没事。”

  良玉淡淡的说了一句,随即挥起鞭子抽在马股上,高声道:“我在湘然等你!”

  马儿绝尘而去,前院的车驾马蹄却掀起了阵阵烟尘,少陵公主昨天走的时候就说了今日要来和萧铁游湖,一大早就上了门,直到这会才折回府去。

  小舟自然知道萧铁是怎么想的,平日里少陵公主约他,他十回里总是拒绝七八回,编偏良玉在的时候,他却表现的如此热烈。她明白,良玉自然也明白,所以才只待了一个晚上就急匆匆的走了。

  鸟声啼鸣,啾啾不绝,拂过脸庞的风已带了春夏之交独有的沉醉与舒和,百草破土,欣欣向荣,一切都是簇新的新生,春光那么明亮,明亮的让人几乎心生绝望。

  大国寺仍日是一贯的香火鼎盛,并没有因为皇权的更迭而有一丝一毫的变化,如云端上的风,永远都在俯视着疾苦的众生。小舟跪在大殿的佛像前,头一次带了几分虔诚的叩首跪拜,惠醒禅师坐在蒲团上,白眉长须,双眼微闭,好似沉入梦中一般。

  “大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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